临渭特病组,墨渊彻夜不眠。他盯着监控录像,不断回忆关于墨临渭的一切。十年研究,似历历在目。看她从两岁幼童,长成如今模样。她是他的孩子,精心呵护十载,投入他年轻的激情梦想。
他自诩无坚不摧,是最冷心的医者。可十年相伴,朝夕相处,心田早已对她有了感情。虽然淡浅,始终一股游丝,在心头扎了根。
最近的墨临渭,变了不少,至少朝着他期许那样发展。可他的心,反而不安。他一遍遍重复观看近几日录像,甚至惶惑那是否她的故意。她从前不屑伪装,否则凭她的聪明才智,恐怕早就瞒天过海。连最机密的仪器,恐怕也会被骗。但上次落水,她有了转变,不知是不是故意,他始终惴惴不安。
她是他的挑战,也是可敬对手。总会予他惊喜。尤其当她见着亦源后,那份惊喜不断增多。他仿佛嗜血的狼,已忘不掉心头那丝兴奋激动。偶尔,还有一丝妒忌。谁想到,只是偶然一个因素,居然引起她的注意甚至改变,他十年辛勤,还比不上亦源那件红色毛衣。
墨渊抿一口浓茶,揉揉眼圈。
黑暗在四周延展开,乔木林静得能听见人的呼吸。墨临渭躺在床上,身体已陷入熟睡,但她的精神,正天人交战。
“临渭,你瞧,你躲在这里这么久,谁也没有发现我。”娇俏女声,未有形体,带着得意,不断看着角落蜷缩的白色少女。
墨临渭抬头,一双杏眸泛着晶亮,不自觉牵动嘴角,露出嘲笑声。
“你为什么嘲讽?”女声不甘,愤愤不平。两日来,她趁着墨临渭沉睡,控制着身体。所作一切,已然纯熟,仿佛真的成为了真正的墨临渭。但听她嘲讽,不自觉心慌。在本尊面前,她始终没有底气。
“你该庆幸做得不过分。不然,早把你分离出身体。”墨临渭哂笑,顺即低头,似乎想了许多。
“我送亦源的雏菊,他喜欢的紧。我和墨渊对视,他未看出端倪。我一个人在监控系统下做得完美,没有人说我不对。你难道要否认,我做得不好?”女声阵阵,难得疑惑,更无方才底气。
“那你心虚什么?如果理直气壮,你就不会心虚。你以为谁都能呗你唬弄?你不过是见不得人的影子,连形体也没有,你以为我会怕你?”墨临渭霍地起身,不再寻找那声音,反而气定神闲,露出一丝惊艳微笑。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女声瑟缩,连声音都颤栗着。
墨临渭双手握拳,冲破心间的灰暗,大步站立起来。她忽然的勇敢,震慑出一道光,居然刺破所有暗昧。女声忽然惊恐,颤栗问:“你想做什么?”
“我,要回到我的世界。这里,困不住我。”墨临渭轻声,却似鬼魅,让那声音无言以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用力一挥,竟听得一丝惨痛声响。
“你不是生无可恋?”女声不甘,忿忿质问。
“对。即使生无可恋,即使寻死觅活,但那是我的选择。我不允许谁利用我,去伤害无辜的人。你扮成我那么久,难道没发现他们的疑惑。”墨临渭冷笑,快步疾走,几欲走出那片灰暗。
“不可能,他们明明什么都没发现。”女声微弱,几乎落败。
“假的,永远成不了真。我不知你是谁,但请你记住,我不允许有人利用我去伤害别人。我不过懒,想看你有何目的。后来发现,你只想成为我。”墨临渭淡然,继续道,“可墨临渭只有一个,谁也不能替代。我沉默以对,只是有事没有想清楚。现在,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
“只有自己,才是唯一救赎。”墨临渭双手一挥,撕开那层黑暗罩影,彻底离开心底死结。
“临渭,你不可能离得开我。我们还会再见,我们一定还会再见。但愿那时,你还有这番勇气抛离我。”
那白色的木床上,墨临渭忽然睁眼。看着眼前一切,发出一丝轻叹。她深呼吸一口气,对着空气发呆。恍然间顿悟般,露出一丝笑纹。
这病,应该快好起来了。
“哥哥,为什么K叔说让我明天就回金陵?”亦锦葵一身粉嫩,竭力克制怒意,质问亦源决定。她昨夜辗转未眠,眼下一团乌青,见亦源冷着一张俊颜,软声道,“哥哥,小葵不想这么快离开。小葵从未这么长时间离开哥哥。”挽着亦源的手,开始撒娇。
谁料亦源用力一拂,拍掉亦锦葵的手,面若寒霜。
“小葵知道了,哥哥既然事务繁忙,小葵和K叔回金陵就是。”亦锦葵识趣,却慢慢抽噎。她的眼瞬间蓄满泪水,仿佛受了天大委屈。见亦源依然冷面,再顾不得形象,竟哭出声来。想到昨夜亦源咬唇叫出的名字,更是羞怨,几乎不能自制。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亦源冷声,神色不虞。
亦锦葵心惊,她做得妥帖细致,应该不会被发现。见亦源严肃异常,只想抵死不认。她心魂不定,背过身只是哭。
“我不想说两遍,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亦源越发冷漠,对亦锦葵置之不理。若她不是他妹妹,他恨不得报复一番。敢趁他入睡盗窃的人,他绝不手软。亦锦葵从来有分寸,也没有那份胆量,但昨夜的事做得太过。见她不语,继续施压,“我从前是太过宠你,才让你无法无天?如果你真的不还,我亦源再没有你这样的妹妹。”
“哥哥。”亦锦葵心惊,亦源绝对做得出来。当年金悦容养着她,也是亦源一句话的事。她见识过亦源在亦家的才能,亦家族亲几乎都会给亦源三分薄面。更重要的是,亦源的外祖可是华夏第一大族金家家主,金戈老爷子素来看重亦源……亦锦葵心慌,却沉下心思,歉疚道,“哥哥,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此刻只有抵死不认,但明显没有底气。
“你还撒谎!”亦源盛怒,对亦锦葵厉声道,“信不信我把监控调出来?”
亦锦葵心慌,已经彻底落败,咬唇惊恐道:“我昨天闻着你满手花香,怕是邪毒之物。因为哥哥从来洁身自好,绝不沾染花草。昨夜替哥哥收拾房间,看到掉落在地的雏菊香包。我怕哥哥过敏,才拆开来看。里面好多花瓣已经腐烂,哥哥为何……”
“果然是你。还给我,把那香包还给我。”亦源怒目,竟声嘶力竭,像挚爱珍宝被人夺走,捏着亦锦葵的臂膀,用力晃动。他在亦家极少发火,总是自己扛着,今天却怒到极致,几乎失去理智。
亦锦葵错目,几乎无法自制,哭喊道:“哥哥,疼,你捏得小葵好疼。小葵错了,哥哥,放了小葵。”亦锦葵面如土色,一身嫩粉也难抵颓败,她惊恐万分,从未见亦源如此失态。她委实不明,亦源向来宠她,怎么会发出癫狂神情。
“在哪里?那香包在哪里?”亦源几乎执迷,毫顾不得收敛脾气,毕竟十六岁的少年,又是头一次在乎一人,把那事物看得极重。锦葵又是他曾经看好的妹妹,如同触犯到逆鳞,那时常压制的脾气,也爆发出来。
“少爷,少爷。香包在这里,在这里。”K夺门而入,拉开亦源,把亦锦葵护在身后。那白色绢布内花瓣无存,只剩一个空空布套。
亦源慌忙夺过,那泛红凤眸才恢复神色。哪知道,不过她送的一件寻常物事,也被他视若珍宝,甚至不惜对自己的妹妹恶言相向。
“少爷,冷静,冷静。”K用力拍着亦源的背,用眼神示意。
过了许久,亦源才恢复常色,对抽噎不止的亦锦葵道:“锦葵,你和K叔回金陵。我在墨家的事情,不能透露一分。否则……”
亦锦葵止住哭声,已经不敢说话。却见亦源冷声:“我想亦蜀也不缺你这一个女儿。”
她颓然跌坐,泪再也不敢滴,求救般看着K。但K同样冷面,和亦源有过之而不及。她大骇,认错般祈求:“哥哥,我再也不敢。求哥哥,忘了今天一切。”
终于,不再称自己锦葵,却是称我,仿佛认命般懂得,在亦源心里,她和那些亦家人根本一样。他从前的宠,不过不触及他的底线,只凭他一人愿意。又或者,他在亦家对任何人都温润儒雅,只因从不在乎。不在乎,当然能云淡风轻。她却不自知,仗着那点微薄的怜悯,一点点试探他的底线。
但更多,是气恼。在他眼里,她还比不了一个香包,比不上那腐烂靡伤的气味。或许,是送他香包的人。那是谁,临渭,他唤她临渭,即使睡意朦胧,依然不忘那人名讳。
K带亦锦葵出门,她不甘心。以为亦源会露个好脸,不认命地转身,却见亦源盯着那香包,手指捏得极紧,骨节泛白,神情大痛。仿佛被谁弄坏真心,眼神里全是哀痛。
原来,他也会痛,因为那是他在乎。
“亦小姐,走吧。少爷在墨家并不容易,我们不要给他添乱。”冰山一样的K,语出惊人。他一生为主,既然金戈让他照顾亦源,他自然事事以亦源为先。
亦锦葵羞愧不已,噙着泪,对K保证:“我绝不会说出这里的一个字。”
“多谢亦小姐体谅。”K凝眉,恭顺有礼,眼神冷得冰人。他不动声色,看着亦源的痴痛模样,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