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临的阳光总是那么明媚温暖,流泻的光芒倾洒在大地上,世界万物蓬勃生长,生命力竭力吸取着春天的希望和补给,似乎对未来充满希望。小木屋内,一大一小的两人对坐。少年面色酡红,少女一脸真诚。他们明明安静对立,却仿佛有千言万语。
如果抛开墨临渭遗传性抑郁症的病例,或许谁也不会觉得怪异。
跟亦源对话让墨临渭很开心,她并不是被亦源口中描述的内容吸引,她只是喜欢和亦源说话。每次亦源滔滔不绝地讲述他的所见所闻,他的眼睛里总能闪耀出灼热的光芒,那种对生活和未来的无限向往让她羡慕。
他用极其健康向上的姿态面对经历的一切,似乎他是坚不可摧的战士,无论多大的困难在他手中都是小菜一碟,无论遇到什么风浪都能被他轻松解决。他是勇往直前的英雄,对世界充满了期许和热爱。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归属,临渭,我暂时还不能回答你的问题。”亦源憋了许久,终于回答她的问题。但这样的答案,真的就是答案?
“你的意思,你也会结婚生子,找个好的女子,过完一生?”墨临渭笑,带着诱惑。也不知是为什么,非得要他一个答案。甚至并不觉得,这已近似逼问。
亦源一怔,只见少女大眼迷蒙,认真看着他,仿佛在问一个严肃问题。他忽觉好笑,不顾耳根已经透出红色,伸手刮了她的鼻尖,但笑不语。
墨临渭后退,没曾想收到的是亦源如此动作,她惊骇,有些不知所措。却又听到亦源侃侃之声:“小小年纪,把结婚生子放在嘴边。知不知羞?”说完又轻点她的鼻尖,但动作温柔,带着无限宠溺。
墨临渭哪经历过这些,只以为说了极不堪的话,羞得满脸通红。却见亦源笑弯了眉眼,不但不再紧张,反而打趣道:“临渭,你想我以后一直陪着你吗?”半是严肃,又半是认真。话赶话的结果,已然失了分寸。
“我觉得,你陪着,也是不错吧。”墨临渭不知其中之意,只以为他会像如今一样,一直照顾她起居。毕竟才十二岁,即使心思纯熟,也未想得太深。
亦源却心潮澎拜,回应道:“我当然愿意陪你,只要你愿意,我愿意一直陪你。”他淡然,却不淡定。凤眸燃着绯色,已然动情。见墨临渭双眸疑惑,才想起方才到底说了什么。
年少轻狂,竹马青梅。这样的约定,不正像私定终身?他蹙眉,端起眼前的水杯,用力喝了几口。不敢再看少女神色。
“她果然什么都不明白。所以才怔怔地望着,十二岁的孩子,生活在这里如此久,哪里懂得什么是私定终身?”亦源敛眉,已大步走出门外。他当然会遵守约定,一直陪伴左右。可是,若是她不再希望他的陪伴,那方才的话,是算数,还是不算数?
不由得摸了摸唇角,似乎上面还有她唇上冰冷温度。那次在水里,他痛尝生不如死,只想一直护她周全。而最近,她夜夜入梦,魔咒般成为生活重要的一部分。他原本已经快忘了那个吻,但随着和她接触,那个吻时刻萦绕脑海,一次次放大,他甚至还想索取更多更多。
他的心,似乎在日益频繁的接触里,再无不得安宁。
“亦源,你随我来。”墨渊忽然出现在亦源面前,他错愕,惊惑道,“老师,你怎么来了?”
“想什么那么入神?这不是临渭特病组么?”墨渊冷声,见他魂不守舍,眉头皱紧。
亦源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这里。他低头认错,恭顺跟在墨渊身后。刚走进门,就听见震耳欲聋的掌声。许多不认识的人站了起来,不停鼓掌。他错愕,不明所以地望着墨渊。
“这是临渭最新的报告,她的精神状态在这一个月里,不断变好。你,做得很好。”墨渊难得微笑,拍着亦源肩膀,毫不吝惜地夸赞,“或许是你们有缘,自从你来了这里,她的精神受到极好刺激,我想,是时候让她离开那里,走出乔木林。”
“老师,您的意思是?她的抑郁症,痊愈了?”亦源喜形于色,几乎欢呼起来。
“不是痊愈。相比从前,她暂时能够走出乔木林,和一般人接触。我觉得,只要她点头,隔离计划就能终止。”墨渊解释,对着一干人示意,掌声终停。
“好。那我现在就去告诉临渭这个好消息。”亦源兴高采烈,正准备离开。
墨渊却拉着他的手,认真道,“暂时不要告诉她。我要她主动提出来。亦源,等她离开乔木林,你就可以进入墨家医院,做其他工作了。你这样进步神速,为师深感欣慰。”
亦源微笑,却忽然一怔,不解道:“老师,您刚才的意思是?不让我继续陪着她了?”
墨渊摆手,领着亦源走到办公室,解释着:“我要临渭逐渐适应新的环境,接触新的人。我会安排其他人照顾她。毕竟男女有别,她只要走出那精神状态,要多学学女孩儿该做的事情。我不想人家说墨家人不知礼数。”
“那我呢?”亦源慌乱,一颗心跌入谷底,语带哀戚道,“我方才还对她说,只要她愿意,我要一直陪着她。我怕,她已经习惯了我的照顾,恐怕……”
“你多虑了。既然准许她出来,那我肯定要让她过正常人的生活。接触的人,一定不止你一个。”墨渊并未理解到亦源话里的深刻含义,反而安慰道,“你的表现可圈可点,但你要知道,她不过是个病人。你不能过分骄纵她的喜好,她毕竟十二岁了,不是无知稚儿,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可是……”亦源尽力压制住惊慌和失落,巴巴看着墨渊,希望还有余地,“我以后不能再看她了吗?”
“当然能。只是不像现在这样,把全部精力放在她身上。”墨渊抿了口茶,没觉得有什么错,仔细道,“你不是要学医术,成为顶级的医生?你哪里还有时间,像现在这样关注她?”
亦源无言以对,只得退出办公室,在甜蜜却酸涩的心情中翻滚。
心,仿佛被谁剜掉一块。认识才一月啊,怎么会为了她,逐渐忘记初衷?可是,一想到未来许多日子里不再陪伴,他的心,就像被谁拿着尖锥刺捅,汩汩冒血。
“临渭,对不起。我或许,要再次食言而肥。”内疚和愧悔在心头翻涌,他捏着那颗滚烫的心,一点点回到房间里。可双脚不听使唤,不觉间又走到了乔木林。从前健步如飞,如今却如灌铅。他脸色发白,像受到巨大的打击。
“源子,你怎么回来了?”墨临渭正在摘雏菊花瓣,她最近爱上这项运动,手指还残存着花汁。不过,她此刻只摘花瓣,没有连上花枝。
亦源费力挤出一丝笑,慢慢走到她身边,皱眉望着她的脸,希望刻在脑子里。其实,墨渊并不是说彻底不见,他闲暇之余,还可以看见她的脸。可是,他几乎无法自制每天相见时间变短,更无法想象,以后是不是有更年轻的男孩子,像他一样,陪在她身边。光是想想,已经头疼欲裂。他一阵惊慌,几乎在太阳下跌落下去,大脑一片空白。
“亦源,你脸色苍白,发生什么了?”墨临渭抬眸对视,手里捧着雏菊花瓣,她眸中关切,几乎无法容忍亦源的倾颓。他从来是光明的象征,忽然变得孱弱不堪,让她感到惊恐。
但亦源忽然用力,将她扯入怀中。一股即将流逝的疼痛席卷了他,只有把她抱在怀里,才能缓解那种伤痛。他非常用力,把她搂在怀里,几乎要贴近骨肉。
墨临渭慌乱,莫由来被他拥紧,只觉心跳紊乱,不知所措。手不自觉松开,雏菊花瓣掉了一地,只余满手馨香。她心慌不安,仿佛犯了弥天大错,开始挣扎。
“别动,临渭。让我靠一会儿,拜托你。”亦源声音沙哑,含着无边的伤倦。他们才认识一个月啊,她最初咄咄逼人,挑战他的自尊,可他步步沦陷,几乎无法想象以后离开她的情形。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墨临渭冷呼,带着惯有的理智冷静,倒是让亦源回过神。
“如果老师说,你就快要离开这里了,你会不会很高兴?”亦源尽力压制语气,不让她听出异样。她一动不动,被他搂在怀中,他鼻翼中全是她的气息,他几乎无法正常思考。
“当然。但如果那样,你是不是该恭喜我?”依然冷冽,不带一丝温度,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是啊。恭喜。”亦源的冲动清醒大半,他这是做什么,难道不该为她高兴?五味杂陈席卷肺腑,到最后却是浓密痛魇。他眸中沁泪,几欲掉落下来。
“谢谢你的恭喜。亦源,这段日子,谢谢你。”墨临渭冷然,却总算有了一丝感情。即使被他拥抱着,她依然能理智地表达想法,她的确很坚强。
“谢我做什么。你要感谢老师,还有更多临渭特病组的人。”亦源哑着嗓子,僵硬道,“如果有另外的人继续照顾你,你会开心么?”
墨临渭不明所以,但许久后,还是回答道:“从前,也是别人照顾我啊。再说,如果我真的离开这里,我也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啊!”
亦源心里绷紧的弦,彻底断了。
从前,也是别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