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让亦源去医院学习了,他很有天分,做得很好。”池浅浅嫣然一笑,伸手摸少女的发。目光慈爱,浓得几乎化出水来。母爱这事,从来不能求回报,哪怕能得到的,必然没有计数。
墨临渭不再说话,只是怔怔望着天花板。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恍惚记得当时死死拽着少年的衣襟,忍受着身体酸痛的疼痛。她恍惚不安,仿佛他是生命里的唯一救赎,希冀此生有他一直陪伴。现下看来,又是一场黄粱美梦,自欺欺人。
他的承诺,似乎从来身不由己。她恍然懂得,在这里,她从前渴望的自由,一直都在。晨昏定省,固定循环,可至少,这些人在围着她转,所有事物按照她的喜好。她不过不愿适应,不去习惯,不能拒绝。
“临渭,谢谢你。”池浅浅满怀感恩,摸着她的额头一直温顺。
墨临渭不解,过了许久疑惑地看向她,算是回应。
“谢谢你能成为我的女儿。要知道,我这一生,都会待你极好。我可能……”她忍住话头,把难过憋进心里。这不是墨临渭的过错,这是她的选择。即使没有墨临渭,她可能这一生都不会再有孩子。所以,池浅浅很珍惜,也必须珍惜。
九月,初秋。
墨临渭坐在木椅上,一身白衣,言笑晏晏。亦源坐在身边,一脸从容。他每天会抽时间来看她,哪怕只有半个小时,甚至十分钟,依然坚持。而墨渊,似乎并没有刻意制止,他心稍安,对着墨临渭笑得从容。
他已习惯每日见着她,哪怕是短暂时光,也仿佛一个仪式,带着朝圣者虔诚的姿态,一次次保持信仰。他几乎还能闻到那日留在手上的气息,后来得知那是她初潮。他算是见证一个女孩神圣的时刻,愈发觉得她在生命里重不可分。哪怕,她还是个病人。
一些注定,从初遇就决然。他恍恍惚惚,但保持初心,越来越对她兴致盎然。他想,是他在需要她,哪怕名义上,她依赖他的照顾。
她安静而沉默,保持听他说话。她总是平和,认真注视他的眼睛,听他说的一切。他告诉她很多外面的事,毫无保留地为她补给常识。她和世界是脱节的,他愿意为她补充外界应有的美好的东西。比如,美国的哈佛大学是创造奇迹的工厂、迪斯尼的动画片很具有想象力。他会根据她突然开起的话头接下去,嘴里源源不断吐出迷人的词汇,激发她对外面世界的幻想。
他不是多言的人,却一直对她说,语气温柔,带着宠溺。亦家女孩子很多,比如亦锦葵。但是,他从未如此关注一个少女,会在意她心里的感受。他有时甚至觉得,他也是未成年的16岁少年,却像疼宠着自己的孩子,对她无限关爱。
“临渭,等你离开这里,我会带你去很多地方,我们一起去看好多美丽的世界。我带你去游乐场,坐摩天轮,把你过去缺失的快乐都找回来。”他眸子晶亮,盯着墨临渭,似乎承诺。
她淡然,唇角勾起一丝嘲讽,似已对他的话免疫。他才十六岁,有太多身不由己,作为墨渊赏识的弟子,哪里自由从容?
“你不信么?”他急切,几乎郑重其事。
“你有好多梦想要去实现,哪有时间留给我。”她兴致淡淡,上次的失约她还记得。她不在乎,可以真的毫不在乎。可一旦在乎起来,就无比小心眼。
“嘿嘿。”他源不自觉一笑,抬手摸摸头,看着墨临渭有些失落的眼睛,安慰道,“没关系,如果我没有时间,你可以跟师母一起,师母人很好,一定愿意陪着你。师母常常对我说,那个孩子什么时候能和我们一起生活,我给她做好多好吃的,让她每天都开开心心。”
这算是很好的台阶。给自己,也安慰她。知道她是缺爱的人,或许根本不懂得爱,才会从来悲切伤感。这样的人,心里敏感得紧。他很了解,故意说得轻松。
墨临渭不再答话,涉及到池浅浅,她选择性屏蔽。过了许久,见亦源意兴阑珊,只觉烦闷,终于岔开话题道:“源子,你以后是不是会买很大的房子?”
“为什么这么问?”亦源眨巴着不解的凤眼,默默看着临渭。
“因为你有那么多的梦,每个梦都很大,大得几乎能塞满整个世界。如果没有很大的房子,你的梦该往哪里放呢?它们是不是会变成气球,飞到天上,飞到云里,然后再也看不见了?”她很认真,认真得让人觉得成熟。
这不是属于她的模样,让他觉得太过郑重,甚至像在预言。在他心里,她从来纯粹圣洁,因为和世界格格不入,说出的话,反而真诚深省,让他无法不认真回答。
“傻丫头,谁说梦想需要大大的房子来装。我可以把我的梦装进心里啊?!”他微微一笑,俊美脸上透着欣喜。为了她,竟然让自己去试着伪装。他敛去眸子里的深沉,似乎真的轻松。但眉心闪过的一丝愁郁,还是没逃过她的眼睛。
“人的心就那么大,如果被很多梦装满了,还装得下人吗?”她淡淡开口,似乎说着无关紧要的话,自然而然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仿佛弱小的动物,需要一个支撑。
她偶尔还会回忆着那个若有似无的吻,哪怕短短一瞬间,她忽然觉得和他有了更紧密的联系。已经下意识把他当成一个依靠。
“梦想和人应该不会发生冲突吧?我把心分成不同的房子,一些用来装梦,一些用来装人。”亦源将肩膀放松,让墨临渭靠得更舒服一些,美好侧脸挂着浅笑,似乎真的开始给心脏建造基地,分成无数个房间,将它们分门别类。
“我的心很小,装不了那么大的梦。我也不需要那些梦。因为心太小,可以装进的人,不多。”墨临渭淡淡地开头,甚至用手环着亦源的胳膊,杏眼微眯,似乎假寐。
微风吹过,少男少女淡淡依偎,远远看去,真像一对璧人。
“那你的心,会装进我吗?”亦源试探性地问,脸颊微微泛红,他不自觉将心收紧,既期待又害怕。
她不说话,一点点收紧了心。她的心,早就有他啊。尤其不断接触后,几乎把他当做生命里重要的支撑点,若是没有他,她的日子或许更加艰难。
“你,不会吗?”亦源等待着,终于问了出来。
“会。因为,你早就被我放在心里了啊。”她靠着亦源的肩膀,呼吸渐渐平稳,似乎真的睡着了。
亦源的身体却忽然僵硬起来,他慢慢转过头,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她美丽的侧脸似乎是壁画里的天使,脸颊上浅浅的绒毛在阳光照射下散发着淡淡光晕。亦源觉得内心深处一根最柔软的弦似乎悬在半空中,仿佛被眼前的人不断撩动着。
他第一次萌生出地老天荒的美好幻想,如果可以,他真想一直这样,生生不灭,带着她一直到老。
青梅,竹马。
或许,一些人在对的时间里绵长永恒,成为执念。多年后,即使斯人变化,卿卿不再。但回温着从前,依然绵密隆重,不会改变。
墨家主院,池浅浅给墨渊盛饭,但脸色焦灼,似有难言之隐。
“墨渊,什么时候让临渭出乔木林?我想她得紧。”池浅浅终于按捺不住,主动提了出来。希望,就像一颗种子,一旦种下,就会不断折磨意志。久了,就成为执念。自从上次相见,池浅浅几乎无法控制自我,每天念想着和墨临渭团聚,几乎到痴迷程度。
“还得再看看。”墨渊轻描淡写,见池浅浅气闷,不再言语。
池浅浅憋着一口火气没地发泄,心里长叹一声。拿筷子夹着饭菜,食不知味。
“亦源,你觉得临渭可以出林子了么?”池浅浅转向亦源,得不到墨渊回应,竟朝亦源开口。
亦源看着墨渊脸色,低眉沉思,见墨渊神色如常,认真道:“我觉得,一切决定,都应该由临渭做主。她的意志最重要,如果她愿意出来,当然皆大欢喜。但如果外界强迫,就是另一番景象。”
“我也知道。可你们都是医生,如果已经诊断出结果,就可以让病人出院了。”池浅浅抢白,认真而执拗,似乎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
“师母。生理性疾病和心理疾病不一样。如果是身体病变,比如撕裂性骨折,一旦骨头愈合,医生可以劝患者回家康复,不用把钱都耗费在医院。但如果是心理疾病,像临渭这样的情况,就不那么容易。”亦源耐心解释,在墨家医院这段时间,他学习了许多,说话也有了底气。
“我……”池浅浅心有不甘,但墨渊一哼,已然动怒。池浅浅无奈,只得作罢。
“老师,师母。在我看来,临渭应该是想离开乔木林的。”亦源淡然,见池浅浅眼神发光,放下木筷,给她一个安定眼神。
向来重视规矩的墨渊,此刻却保持沉默。他若无其事吃着餐食,似乎根本没看见眼前二人对话。他优雅从容,几乎带着几分孤高,不多时,他淡漠地离开座位,慢条斯理品尝着餐后清茶。
唇齿,幽香,一丝丝浸染月色。冥冥中,故事已经发生了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