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瓦,白墙。窗明几净,一室风光。
墨临渭细细打量,这景致与乔木林不同,却极神似。淡雅素净,精致内敛,是她一贯喜爱的风韵。她粲然,对池浅浅温声道谢,礼貌周全。
“临渭,你喜欢这里吗?”池浅浅兴奋起来,本就白皙动人的脸庞,因兴奋更加容光焕发。领着墨临渭向主厅旁边的内院走去,细细介绍这用心布置的庭院。房间干净整洁,通风很好,窗户都被打开,阳光从窗户中照进来,让整个房间明晃晃的。
墨临渭点头,露出一丝暖笑。素白脸上多了三分颜色,倒是和裙摆蔷薇相得益彰。池浅浅越发开怀,竟絮叨起来。
“这房间冬暖夏凉,最合适女孩儿住。虽是百年民居,但都重新装修过。为了你的喜好,家具布置不多,这雕花木床是用黄桐木很做的,被褥寝具是绣娘重新赶制,绝不会有细菌。你看看还需要什么,我马上给你添来。”池浅浅近乎讨好,见一屋人没有回应,有些尴尬。目光转向墨渊,见他淡漠如常,自觉地闭上了嘴。
“这里和乔木林的温度差不多,为了让你更快适应很生活,我按照小木屋的条件作了一些加工。温度、湿度、光照度和小木屋差别不大。”墨渊依旧清淡,保持着一个医者素有的德行。他心思细腻,始终观察墨临渭出来后一切细节,即使心中澎湃,也强压了下去。
“这里很好,你们都辛苦了。”墨临渭打量着空旷简洁的房间,除了床、梳妆台、衣柜、书桌和小圆桌,没有其他繁复装饰,让人清爽。她满意点头,最后却补充道,“还有,谢谢!”
池浅浅眼眶再度濡湿,墨临渭那句“谢谢”突如其来,仿佛弥补多年所有亏欠。她拿出手绢,背过身擦去眼泪。但心里,早已五味杂陈。这一天,她等得太久。她甚至以为这绝不会出现,于是当希望真的降临,除了感慨,她无言以对。
墨渊微微动容。他忽然觉得,不论做了多大努力和牺牲,因为这句谢谢,都是值得。
“你们,为我做了太多。我会努力,一定让自己好好活下去。我想,我应该可以。”墨临渭终于走到墨池夫妇身边,握着他们的手。这唯一的主动,几乎一剂绝杀,彻底激化二人内心。
“好孩子,好孩子……”池浅浅强忍的眼泪再也无法抑制,眼泪夺眶而出,她别过头,用衣角擦了擦泪水,红红的眼眶里透着惊喜和满足。
她调整好心情,打开衣柜,排列整齐的衣服鳞次栉比,有衣服、连衣裙、裤子、帽子、鞋袜……衣物颜色都偏素,几乎没有深色系衣服。
“来,临渭,看看你的衣柜,这些衣服都已经消毒了,你可以放心地穿,不会过敏。看看颜色喜不喜欢,不喜欢我马上给你换。如果你愿意,我们还可以去逛街,买新的回来。”她自顾自地展示着衣物,每个女孩都希望有自己的衣橱,里面塞满琳琅满目的衣物,尽管有的一辈子也不会穿,可只要放在衣橱里,就会开心不已。
?墨临渭但笑不语,未曾想,在乔木林那威仪万千的女主人,如今是这番模样。池浅浅的纯粹和娇憨,恐怕只有在最亲的人面前表露。她忽然感叹,池浅浅,真的将她视若己出。
“池浅浅,你又来了。别把孩子教坏,跟你一样败家。”墨渊几乎改不了数落她的习惯,只要有机会,一定狠狠刺她。
“老师,师母,临渭。你们好好聊聊,我先去找桀叔。”亦源终于开口,他目睹一切,只觉局外人的尴尬。尤其墨临渭的特殊身份,他需要冷静。
“我随你一起。”墨渊也不停留,这女儿家的柔情,不适合他。他还是那高高在上的鬼医墨渊,不能为儿女情长左右。感慨,一瞬即可,因为还有更漫长的路程等在前方。
室内只剩池浅浅和墨临渭两人。
虽都是女子,却因为常熟的人离去,反而尴尬起来。万语千言,池浅浅不知从何说起。墨临渭是她唯一的孩子,她或许并未准备好如何当一个母亲,即使她盼了七年,依然不够。
墨临渭更不自在,她一语不发,坐在窗台边缘,托腮看窗外植被,只觉室内冷到冰点。她,还不够习惯陌生,尽管这将是她的家,她会有很长时间呆在这里。
“临渭,这是你的新家,总一天,你会习惯。有什么事情,你告诉我,我每天都会来看你。”池浅浅主动坐在墨临渭身边,但少女身上的僵直似乎开始泛冷,她想了一会儿,继续道,“临渭,你看看还想要什么?”
墨临渭摇头,终是不作回应。仿佛,她所有力气已经在方才用光。
“我有点累,想睡一会儿。”她终于开口拒绝,与其二人冷漠以对,不如说出心中所想。
池浅浅一僵,但很快又微笑道:“好,我先去准备午饭,你先休息,等会儿我来叫你。”她眉眼含笑,看墨临渭不自觉松口气,虽无奈,仍转身离开。
临渭,我会努力。我会努力成为一个好母亲,哪怕并不容易。
室内,墨临渭一脸淡然。她撑着手臂,一个人坐了许久,保持静默的僵直姿势。许久后,她终于站起身,仔细打量着光洁的房间,被称为“家”的地方。
黄桐木雕花的床上,天鹅绒蚕丝被散发着阳光的气息。高大的衣柜里整齐摆放着各种衣物,但材质大多数为棉布,色彩也以素雅为主。她轻轻摸了摸温软的衣裙,拾掇那整齐排列的精细白绢。这里的一切,素净精致,几乎是神仙妃子所制。她轻叹口气,眸光深邃起来。
今夕又何夕,何夕是欢喜?这些年来,她只求安稳度日,在墨家有栖身之地。她想活着,浓烈而温暖地活着。但其中辛苦,日夜辗转的愁思,时时将她折磨。每个人身不由己,她还不够努力,所以必须更努力。墨渊说得很对,她才是自己的医生,只有她才能治好自己。
她努力扬起一丝笑靥,想打量镜中自己。但很久后,却是负累。仿佛,见着不属于自己面容的人。她笑得从容优雅,似乎一切皆在掌控中。
“你好,临渭。”清亮的女声,精致的面容。但很快,模糊了容颜,似她,却不是她。
墨临渭后退一步,自觉看到幻影。她捂着胸口,不自觉揉着眼睛。当看清镜子里真实的自己,她终于懂得,那不过镜花水月,思虑成疾。
她有些钝痛,害怕旧疾卷土重来。她开始翻箱倒柜,疯魇般寻找准备的药。这里一定有药箱,一定有她的药。她动作急促,仿佛犯了心疾。痛魇席卷着她,给她无限哀戚。
“不要,不要回去。不要回去。”墨临渭低语,眼眸似乎涣散。她惊慌失措,额头冒着冷汗。她不能再回到那片沼泽,不能。
临渭特病组,墨渊屏息凝神。他摸着下巴,迟迟没有下决定。
“墨医生,要不要去看看临渭?”墨乙桀再次提醒,墨渊此刻的淡然越甚,墨临渭就越危险。他们在玩火,这试验有可能让一切功亏一篑。
墨渊沉默,置若罔闻。他眼神冰冷,仿佛在等待着。但,他呼吸有一丝紊乱,并未有表面的平静。
“临渭不能出事啊。墨医生,请三思。”李钰也帮腔,方才的喜悦一直未散,难道就要消失掉?
墨渊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噤声。他一语不发,不自觉抿紧嘴唇。
“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打破墨渊沉思。他看着显示屏上出现的人,神色晦暗不明。
墨临渭显然受了惊吓,她盯着那扇门,从焦虑中清醒过来。她用力吸口气,孱弱地走到门边,用尽全力拉开了大门。
只见门外一身白衣的亦源,身后是漫天暖光。他额角有汗,凤眸圆睁,紧盯着她孱弱苍白模样,大力拥住了她。
墨临渭只觉跌入一个坚实怀抱,全身腾空,彻底把自己释放开。
“你来了?”她微弱出声,再次抓着这根救命稻草,誓死也不想放开。鼻翼全是少年熟悉的药草香气,她忽然安心,捏着他胸前衣襟,用力呼了口气。
“是,我来了。我来晚了。临渭,我来晚了。”亦源自责,满心的感慨悲悯。他就不该离开,他怎么能离开?
“还好,你在。”她气丝若离,几乎拼尽最后力气,再也无法睁眼。
亦源将她放到床上,一双眼全是她揪痛眉眼。她时刻痛倦,真不能掉以轻心。
他放下她,极尽温柔。她瘦削异常,骨骼磕着他的肉。他眼中一痛,抽出手,想让她躺得舒服些。但,她死死捏着他的衣角,嘴里发出呜咽声。
“临渭别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这样的暖声,居然从他嘴里发出。或许,是因为对的人,在这对的时间里,他的温柔宠溺,均是值得。
“墨医生,难道一直让临渭依赖着亦源?”李钰缓口气,但眉宇忧愁。
一环已解,一环又结。墨临渭此刻把亦源当救命稻草,几乎离不了他。若想真的痊愈,恐怕还有更漫长艰辛。但谁又会想到,墨临渭对亦源的依赖,已达到这样地步。
“这,未必就是彻底的坏事。”墨渊蹙眉,依旧淡然。但他将手放进衣袋里,捏成紧握的拳头,许久不曾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