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渭,你感觉怎么样?”墨渊已坐在墨临渭床畔,一脸清雅,纹丝不乱。
墨临渭动动眼皮,胸口的痛已经减轻许多。见墨渊从容不迫,也放了心。只是亦源不在室内,想到方才的情急之举,或许被所有人看了正着,脸颊一片羞红。
“我只是还不习惯。”沙哑开口,算是解释。
“换了新环境,心理的防御机制要重铸。我们的心,其实确切地说,是大脑,更倾向于安全的有利环境。你初来乍到,不适应也在情理中。”墨渊缓缓道,给她一个台阶。
“我,是不是不适合出来?”墨临渭脸色恢复正常,杏眼濡湿黝黑,但神色坚定,似乎有了决心。
“我不能给你下定论。我说过,唯一的医生,是你自己。临渭,你已做得很好。无须给自己太大压力。”
“那我方才?……”已不敢再多言,有太多人见她失态,和亦源的亲昵行为,或许又是一场风波。
“人易移情。你从前全身心相信他,来新环境,见了陌生事物,有他陪着,的确会好过些。这都是正常的反应,你不用放在心上。还是那句,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顺其自然。一切,总有定数。”墨渊温言细语,微微遏制胸腔异样,对她越发冷静。
室内又是静默,似乎从亦源照顾墨临渭起,墨临渭与墨渊的交流,已逐渐疏离。可双方都明白,就是彼此太过了解,所以早就心领神会。说话只要三分,已经知道全部内容。
墨渊目光深沉,心内起伏。还好,她的表现超于常人,她愿意去承担命运负重。那么,只要针对性用药,再加以引导,她会好起来,一定,会好起来。
“咕。”
不合时宜的声响,打破俱静。墨临渭抬头,看墙上钟摆已经逼近18:00,羞窘道:“我,有些饿了。”
“那就准备下,吃晚饭吧。池浅浅准备了好多菜,制了药膳。对你有好处。”
“我……”墨临渭迟疑,咬唇道,“我是不是应该和你们吃一样的食材?如果一直特殊将就,我的痊愈,会遥遥无期。”
墨渊一怔,不曾想她主动到如此地步。心中一快,却又刻意压制住兴奋,转念道:“万物皆有法则,轻重缓急,时速快慢,不能超之过急。变化,总要一个过程。你有这样的心思,已是很大进步,不要强求。”
说完离身,怕泄露狂喜心思。当走进那片四合暮色中,再控制不住地扯了一下僵硬脸皮,终于吐出一口气。身体的郁结,似乎在这一瞬间豁然轻松。
还好,只是一场虚惊。还好,所有功夫不会白费。
墨家主院,池浅浅换上藕绿色真丝旗袍,指挥布置餐桌。
她额角渗汗,却浑然不觉。这一天等得太久,当真的到来,早不知所措。况且中午墨临渭才出过事,现在一颗心依然忐忑。
“夫人。”墨乙桀难得来到墨家主院,主动见了礼。
“阿桀,怎么了?是不是临渭又不来吃晚饭了?”池浅浅忽然慌乱,太多次失望,几乎条件反射。
“当然不是。小姐已经醒了,说是饿了。老爷特意叫我给您通报一声,让您安排晚饭。”
“谢天谢地,真是太好了。”池浅浅一颗心才算放下,急忙看着早已布置完整的餐桌,甚至没注意到墨乙桀的离开。
暮色渐浓,墨家主院已经点亮夜灯。温黄的光,宛若霓虹。庭院深深,虫鸣阵阵。佳木香气酿人,一室暖煦。
亦源握着墨临渭的手,一步步走进饭厅。池浅浅眸色一暗,却很快换上笑容,热情地接过墨临渭。
“孩子,快进来,吃饭了。”池浅浅笑得明媚,不动声色伸出了手。即使遭遇墨临渭无数冷待,可依然执着。她决不放弃,定然要修复母女情分。
墨临渭一身嫩粉棉布裙,裙摆和袖口绣着缠绕合欢。干净素白真丝线,绵展蜿蜒。一双杏眸盈盈秋波,亮得惊人。与那天上星辰交相辉映,自成风流韵味。她打量亦源一眼,想起他方才的嘱咐,果然将手递给池浅浅。
池浅浅大喜,小心握着那绵软细手,走向餐桌。
佳肴珍馐,芳香扑鼻。池浅浅大显身手,做了二十道菜,有素淡时蔬、蒜泥白肉、糖醋排骨、清蒸鲈鱼、乌鸡炖汤、糖醋藕片……此外,还特意准备了药膳。几乎全摆在墨临渭面前。她厨艺已是登峰造极,竟丝毫闻不到药味。各色菜品盛放在成套青花瓷里,看着餐桌上满满的菜色,心间涤荡起浓郁甜蜜。
终于,能和墨临渭一起用餐了。
墨渊和亦源慢慢走向餐桌,墨临渭安静地坐在下方。她掌心温暖,力道均匀。感激看池浅浅一眼,暖声道:“浅浅,谢谢你。”
墨渊一怔,却不动声色。墨临渭无疑是懂事的,尽管还在病中,礼仪却是一分不差。如果没有任何人说起她的病情,就跟常人无异。
“傻孩子。你真的个傻孩子。”池浅浅眼眶一红,所有辛苦全数值得。为人父母,为子女做的一切一切,都是值得。
“吃饭吧。”墨渊开口,但口气出其温和。一家之主的气势丝毫不减。随后,主动喝一口汤,认真道,“大家开始吃饭吧。”
墨临渭点了点头,脱开池浅浅的手,安静坐在木椅上,准备用餐。看着桌上各异的菜品,漆黑的眼睛透着惊奇。在乔木林的日子里,她的餐饮虽然精致,却一直是一个人吃。或许是四人餐桌上摆放的菜品让人更有食欲,她拿起筷子,对着蒜泥白肉就是一夹。
浓浓蒜味在齿间弥散,厚重味道呛得她干咳。池浅浅急忙拍打她的背,亦源则递上一杯水。
干咳两声后,墨临渭并未觉得不适,相反细细咀嚼大蒜后味。辛辣刺激的气味仿佛一道珍馐,让她味蕾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体验。于是,她又夹了一块白肉在碗里,张开嘴小心品尝着,感受唇齿间弥漫的辛辣和刺激。她优雅地吃着菜,没有不适合反抗。他心中不由一松,也伸出筷子,夹了一块白肉,却和墨临渭的筷子碰了一下。
这巧合般的默契让亦源和池浅浅怔了怔,池浅浅笑道:“不愧是父女,还真有默契,连口味都差不多。很少有人喜欢蒜泥白肉这道菜,没想到,偏偏入了你俩的眼,看来下次我要做两盘了。”
墨渊也是一愣,临渭和他并无血缘关系,口味却出奇一致。如果不明就里,真会怀疑二人有着亲密渊源。难道是墨君临?不可能,他摇摇头,不敢置信这个猜测。
“要是公爹也在。我们,可算三世同堂。”池浅浅墨君临一向敬重,只可惜那人现正环游世界,也不知道过得怎样?不过,有墨家的通天势力,以及墨君临的绝顶聪明,定不会出差错。但一家人,想要的,不就是天伦共伴,幸福长安?她脱口而出,全不觉墨渊眼中汇聚的细小风暴。
“池浅浅,给我盛汤。”墨渊出言,语气极其怪异,完全没有平日的冷静。墨君临是他心中永不磨灭的刺,谁提起都会激起怒意。
池浅浅回过神,自觉失言,一时窘迫,低头不语。
亦源感觉到餐桌上微妙的气息,不敢妄动。对墨家秘辛,他不敢打探。不过看墨渊态度,对曾经的家主墨君临,可是有十二万分怨怼。而这墨临渭,虽说是墨家继承人,又和墨池夫妇不是很像,说不出的怪异。
墨临渭也感觉到奇怪,她站起身,接过墨渊面前的小碗,认真盛了一碗鸡汤。她恭顺地递给墨渊,恭敬道:“墨渊,喝汤吧。”
墨渊脸色总算好看几分,酝酿几许,和颜悦色道:“乖。”
饭桌气氛终于恢复如常,池浅浅收拾好心情,拍着墨临渭肩膀,感激道:“好孩子,做得好。”
亦源一颗心也算放下,见墨池夫妇对墨临渭的宠溺关爱,神情温和,一颗心全是满足。这样的家,才能称作家吧。
“阿源,多吃点。你是墨渊的徒弟,和临渭也亲近,以后可就是临渭哥哥,要好好照顾我家临渭哦。”池浅浅笑靥如花,但语气郑重,一点不似玩笑。
“师母放心,能成为临渭兄长,是亦源的荣幸。我一定会尽我全力,好好照顾临渭。”亦源郑重,看了墨临渭一眼。只见少女面颊酡红,暖黄灯光照着她粉嫩衣裙,面颊更像艺术家精雕细琢的珍品。他心间微漾,心脏柔软如水,涟漪翩跹。
佳肴,家人。餐厅内其乐融融,天伦合欢。
子夜,墨临渭卧室。她望着镜子里精致眉眼,指腹抚摸一寸寸肌肤。夜色深沉,一时静谧。
“这样,是对吧?至少,大家都很开心。”她对着镜子自言自语,无师自通般回忆方才种种。
“是。这样,就能让大家放心。临渭,你做得很好。”镜子里似乎真的有回音,清淡绵展的声线,若有似无。细细看,会见到墨临渭嘴角时张时翕,仿佛是她在说话,又仿佛不是。
“可是,这好像不是我的本意。我不过在故意得到他们信任,故意成为让他们安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