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千万事,似乎均为命定。
“老师,临渭的病能痊愈吗?”亦源面色如水,但目光真挚。仔细阅读过她的病例,他几乎没了希望。治病救人,悬壶济世,在他看来似乎都不再重要,他所期冀的,只是那个少女能够痊愈。
“或许能,或许不能。这都要要看她自己。”墨渊抿一口茶,见亦源神色如常,淡然道,“看了她的病例了?”
亦源点头,对方才的话不解,追问道:“她现在很积极配合治疗,我觉得,她应该会好。”
“那你何苦又来问我?”墨渊淡笑,放下茶杯,依然云淡风轻的模样。“亦源,你要懂得,医者仁心,应心怀天下。我希望你不要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她一人身上,你还有更广阔的路要走。”
亦源背上渗出冷汗,墨渊的话算是提点,指责他与墨临渭相交甚密?他纹丝不破的俊颜终于有了一丝波纹,执拗道:“现在,她就是我的病人。我在墨家呆了这么久,只想先把她治好……”
“这个病,要看她自己的意志。不过,即使现在治好了,也不能预测未来。她的精神不能承受过度刺激,那会让她崩溃。抑郁症很容易复发,而墨临渭的抑郁症,恐怕更加反复。”墨渊打断他,神色复杂。他将桌上的报告递给亦源,诊断栏上写着“留案观察”。哪怕墨临渭如今的状况已经足够好,他依然不会下病愈诊断。
亦源一怔,接过那薄薄纸片,不忍道:“老师,你那么厉害,都不能治愈她吗?”
墨渊一顿,目光悠远,也不知在看谁。许久后,他认真道:“人的一生,有太多不可预计的事情。我可以尽力去治疗她,但我不能掌控她的心,更不能掌控变化莫测的未来。“亦源,你可是能保证一个人一辈子不会遇到沮丧和挫败?”
亦源摇头,目光焦虑。
“你不能,我也不能。她现在还小,我能尽我所能地控制可变因素,呆在墨家医院也会让她相对安全。可她以后若是想离开墨家,想要会恋爱、结婚、生子,我如何掌控?”
“她可以永远留在墨家,这里对她才是最好。”亦源急切,凤眸真挚一片,“至于结婚生子,那都是很远以后的事,我们可以……”
“可以怎样?阻止她的自由,不让她去外面的世界?亦源,这不公平。她有权选择自己的人生,我不能为了控制她的病情,而彻底禁锢她的人生。更何况,呆在这里,也是我的一厢情愿。虽说客观上,她必须留在墨家,但是这并不是她永远的归属。她需要的,我似乎从未给过啊?!”墨渊平静,目光深远,仿佛顿悟,言语里有说不出的寂寥和疲惫。
“老师,你……”亦源深受触动,只觉此刻的墨渊完全没有平日云淡风轻的神医模样,更像一个无可奈何的父亲,对子女难测的未来充满担心。
“我想,临渭是坚强的。她应该可以,可以面对一切。”亦源捏着拳头,宣誓般,“我会尽我所能,让她去认识这个世界。”
墨渊盯着亦源,仿佛在看另一个人。初生牛犊不怕虎,他的信誓旦旦不似作伪,甚至有承诺的执拗。但墨渊那冰封的心,似乎早就洞穿,最后只道:“人各有命,顺其自然。”
亦源若有所悟,却暗暗发誓,此生一定要研制最好的药物,彻底治好墨临渭,甚至和她一样遭遇的人。信念,就是一颗种子,牢牢耕种在心田,随着时间推移,长成了参天大树。
池浅浅的留园里,墨临渭一身棉布裙,跟在池浅浅身边查看新茶。这偌大的院子,几乎池浅浅第二故乡。她将无聊时光都倾注在这园中,仿佛为自己打造的艺术瑰宝。她眼角含笑,对目前的生活非常满意。墨临渭的到来,几乎圆了她所有的梦。
“临渭,仔细你的手。这新茶是我培育的新品种,嫩芽刚长成,就必须摘除。将嫩芽放在密窖里提炼四十九日,蒸馏出最优质的水分,然后将其凝固密封,做成固体状。这样才成了最后的茶叶。”池浅浅兴致甚浓,一一解释。
“喝茶,怎么有这些讲究?”墨临渭回眸,一双眼光鲜潋滟,小脸俏红,气色非常好。
“喝茶当然得讲究,因为品茶本就是一件讲究事。”亦源朗声步入留园,冲池浅浅问了好,顺势接过墨临渭手中的竹篮,蹲下身,盯着她的眼道,“难得你这么好兴致,陪师母采茶。如果被老师知道,一定会好好夸你一番。”
“夸我?墨渊可从来没夸过我。”墨临渭认真,伸出手递到亦源鼻尖,执着道,“我刚刚用这手捻过这嫩芽,你闻闻香不香?”
亦源深吸一口气,肺腑均是清新气息,看墨临渭那单纯的脸,认真道:“香,果然是好茶。”
“你们俩要打情骂俏到什么时候?还不快来帮忙?”池浅浅挪揄,唇角却自然上扬,一双小儿女浓情蜜意,感情好到不行,她看得炽烈真切,忍不住打趣。
“浅浅,什么是打情骂俏?”墨临渭回眸,疑惑不解。她毕竟才十三岁,接触的知识并不广泛。加上生病,并未接受系统性学习,不明白也情有可原。
“师母给我们开玩笑呢,你别问。”亦源俊颜微红,羞涩得连声音都是沙哑。他羞赧地看了池浅浅一眼,尴尬道,“师母尽在取笑。”
池浅浅莞尔,看墨临渭对亦源的依赖程度,她一定要撮合二人,成就一桩姻缘。虽说墨临渭不过十三,可在她那个年月,十五岁定亲比比皆是。要是亦家真的给亦源定好亲事,或者亦源寻了旁人,那临渭如何自处?
“都说年少竹马青梅,你们感情笃深,我倒觉得是件美事。”池浅浅快人快语,已是二次试探。亦源秉性仁厚,她看在眼里,也觉得是墨临渭的良人。
“师母,临渭还小呢。”亦源脸更加红,即使她不懂外界的规则世俗,要是被临渭知道他的心思,他如何面对?
“哦。也对。那就慢慢等我们临渭长大。”池浅浅终于不再调笑,牵着墨临渭的手,继续采茶。
墨临渭低头不语,虽不是很懂得池浅浅话中意思。但大概是想她和亦源二人感情渐深,日后长久相伴。她并不排斥这样的安排,至少她不厌烦亦源,还隐隐在意他。
或许,这样的安排,也是极好。只是不知道,亦源心里是如何想的了?但前提,是她要好起来啊。彻底摆脱抑郁症的纠缠,成为一个正常而健全的人。
那一天,还有多久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墨渊为墨临渭采用了新的治疗方案。医护人员每天坚持为她做常规检查,分析所得的数据出人意料的满意。她努力适应着新生活,超乎预料地神速。
专职教师如约而至,课程慢慢由简单到复杂。他们几乎卯着一口气,要把墨临渭缺失的素质教育迅速扩展。相比在乔木林的日子,墨临渭似乎更繁忙了些。她竭尽心力地投入新的生活中,尽可能忘却遗传性抑郁症这回事。日子虽然平淡忙碌,却相当充实。
晨昏定省,繁忙的事务几乎侵占她白日生活。她逐渐发现,忙碌,会让人逐渐失去时间思考。在接触到越来越多的知识后,她对这世界有了新的期待。
其实,这期待在客观来说,更像一个迷梦。专职教师大多挑选着人间真善美的道义,加之他们本来就是南临人,深入骨髓的积极生活,让他们几乎忘却外界的尔虞我诈。这个小小的疏忽,为墨临渭日后的人生酿成大祸。
一天,两天,三天……日复一日保持着新鲜事物,她飞速成长。偶尔会偷偷打量亦源,看他随着墨渊身侧,时而凤眸紧蹙,时而皱眉深思。他越发俊逸明朗,在一群白大褂之中尤为显眼。
她爱极了偷偷打量他的情形,一个人站在暗处,看着他日渐沉稳内敛。他的英气逼人,他的亮丽光鲜,他的聚精会神,他的与世无争……似乎凡是他在的地方,总是充满了温情和希望。她异常羡慕那份坚定执拗,对人生热切的渴盼和敬慕。
“临渭,昨天老师让我跟在身边做手术了。”亦源一大早冲到墨临渭身边,握着她的手臂兴奋异常。长久努力终于得到实践,他却第一时间与她分享。
“真的?”墨临渭眼睛一亮,然后扯出大大的微笑,认真道,“源子,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
“谢谢你。临渭。”亦源兴趣不减,满心欢喜缠绕心间,不觉间将少女搂在怀里,非常用力。胸腔忽然感受到一团绵软,柔软触感几乎瞬间烫化他的心。
亦源的脸,忽然变成大红色。他不可置信,心跳加速,感觉到少女忽然僵硬的身体,以及胸前那小小山丘,他大脑忽然清醒。
临渭,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他惊喜异常,又觉唐突。不情愿地松开她,抱歉道:“对不起。”
“没关系。”墨临渭终于开口,撇过脸无法自已。不久后,她摸着泛红一片的脸颊,感觉到亦源愈发急促的呼吸。
“源子。那个,我还穿着睡衣。”她声若蚊蚋,耳根早泛着血色,好不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