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沥沥。或缠绵悱恻,或清冷游丝。
  墨临渭终于吃完一顿饭,她吃了好多,牙齿几乎在做机械运动。只是,她喉咙似乎卡着一根刺,让她异常难受。她艰难保持着笑意,云淡风轻。她知道自己必须笑,必须为亦源说声恭喜,不然在墨渊高倍的炙烤下,她可能又会进入手术室。
  到最后,她都保持那个温婉笑容,看池浅浅叫人收拾好所有餐具,若无其事地回到房间。
  而亦源,她几乎不再看一眼。因为她怕看着那张脸,心会撕成无数碎片,彻底崩溃开。
  走走停停,神思恍惚。但所幸,她终于走回自己的房间。她早听不清餐桌上池浅浅和亦源说过什么,只是抑制住眼泪,彻底当一个美丽精致的玩具,看一行人语笑晏晏。
  他们,果然在笑呢。
  终于,她恍然想起亦源说过的那些梦想,那些美丽而浩瀚的梦想两年前亦源就对她提过,她当时并不在意。现在他真的成功,被哈佛医学院录取,很快就能建立自己的帝国,成为那个世界的主宰。
  她应该为源子高兴的,因为他是她唯一的朋友,投进去全部信任。可为什么她的心会这么难受,似乎有一座山压在心脏上面,让她就要窒息。
  回房,洗漱,微笑。
  机械地做完一切准备事宜,她终于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她再不能睡着。
  “我是不是该问问,亦源什么时候走?我和亦源如此要好,突然就不去关心,不是很怪异?”
  “我应该去问问,不能当面找亦源,但是一定要问问。”
  终于起身,拖着虚浮疲惫的身影,艰难走到池浅浅房门前。
  更深,露重,冷清一片。
  墨临渭披着白色针织衫离开房间,她蹑手蹑脚,几乎找不到自己的脚步。终于走到池浅浅房门前,举着手就要敲门。但室内似乎有人,细细听,却亦源声音。
  她下意识想走,但脑子里似乎有个小人儿在阻止她,她终是停在了门前,将耳朵贴在门上。
  “师母,不用这么麻烦的,我去哈佛也用不了这么多东西。而且K叔已经在为我准备了,您太费神了。”亦源依旧温柔,面对池浅浅的浓情厚意,他受之有愧。在过去的时间里,池浅浅几乎把他视如己出,为他做了太多。
  墨临渭敛神,却不敢动。很久后,才下定决心,默默停在原地。
  “阿源,拿着吧。这些东西到了美国就没有卖了,你才来两年就要离开了,我不舍得呀。阿源,你也知道,我是真心把你当成儿子看待。”池浅浅声音低沉,几乎哽咽。
  “我知道的师母,这些我都知道。还希望你以后多多关心照顾临渭,我看她最近不自在。哎,都怪我,应该早点告诉她,不然也不会让她难受了。”亦源暗暗自责,又不忍池浅浅落泪,柔声道,“这两年来,我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看待,我们无话不谈,几乎是最亲近的人。”
  墨临渭的呼吸停止了。她烦躁不安,听得亦源的话,脚却仿佛生了根,怎么也转不动。
  尤其那句亲妹妹异常刺耳。他把她当成妹妹,还是说他对他的妹妹都这般好。又或者说,他对所有人都这般好。是她想得过多,才以为那是一份与众不同?
  “亲妹妹?临渭和你挺合适的,你就把她当成亲妹妹?难道你不想以后和她一起生活,不想和她结婚?”池浅浅戏谑,有些忐忑。看亦源的模样,哪里只是对待妹妹。她以为自己听错,又补充道,“我看临渭那孩子挺亲近你的,你们也合得来,干脆我给你们做媒。临渭嫁给你,我才放心。”
  这话已是大胆,她试探多回,这次却不想推延,只想要亦源一句实话。再说,他真去了哈佛,见了无数莺莺燕燕,保不准就真的忘了临渭,或者把她当成妹妹。
  墨临渭一颗心沉入谷底,似乎彻底没了力气。她靠着窗门,用了极大的力气,才让自己不倒下去。
  “师母您可别误会了,千万别这么说,更不能让临渭知道。我真的只把她当妹妹。我从来没有那样的心思。我很同情她的遭遇,所以和她亲近了些。”亦源慌乱解释,平静声音也逐渐紊乱。他为自己解释,想瞒过心思。
  墨临渭烦躁的心忽然沉静了,她默默转身,脑子里不断回放亦源的话。原来他的温柔和关心只是因为同情,在他心里,她只是他的妹妹。
  她彻底转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呆呆走回房间。几乎忘了来此的目的,只觉得心脏酸涩难忍,眼睛也微微发胀,难以言状的失落在心底膨胀开来。
  一段鸢尾,就此枯萎。她的一切,仿佛大梦初醒。她活在梦中太久,已经失了分寸。
  是她太贪心,与人无尤。
  妹妹,她只是他的妹妹。
  ……
  池浅浅室内,亦源严肃极了,他见池浅浅端坐上方,手心濡湿一片。刚才的话,不知道有没有骗过池浅浅。他真不敢被人看穿心思,让临渭为难。临渭是纯粹的,不能在她年幼时,被他的情感玷染。
  “阿源,你干嘛脸都红了。任谁看了你这个表情,都会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呢。妹妹就妹妹吧,临渭是我女儿,我也想她以后有个好归属。”池浅浅一副过来人模样,促狭地看着满脸通红的亦源。但她仍不罢休,认真道,“看你不情愿,我只能给临渭另觅佳婿了。”
  “师母,你可千万别。”亦源一慌,不由得站了起来。池浅浅言出必行,为了墨临渭终身,早日择婿,肯定做得出来。如果他从哈佛归来,临渭已嫁他人,他该怎么办?
  “别什么?别给临渭找好人家。亦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池浅浅挑眉,但眉宇早是喜色。看亦源的紧张模样,果然是要逼迫。
  “我……”亦源满脸通红,不知如何开口。
  池浅浅忽然一笑,看得亦源好不尴尬。
  “师母,您就别笑了。我承认,我喜欢临渭。还希望以后娶她为妻。”亦源终于开口,只觉心中一块大石撼动一分,眉头也松动许多。
  “那你为什么不承认?是不是真要临渭出嫁那日,你来抢亲?”池浅浅假装愤怒,一脸正色,“我的女儿,可不能有那样的事情发生。”
  “临渭今年才14岁,要是她知道了我的心思,心里肯定觉得我龌蹉,以后不知道多么讨厌我呢?师母,你千万别告诉临渭。她如果知道,一定会厌弃我。我就要去美国,我不能让她彻底和我生疏了。”亦源满脸潮红,对池浅浅诚恳万分。
  “你这又是何苦。我早知道你对临渭的心,自然也是支持。只怕你这样憋着,日后和临渭更加难说。”池浅浅语重心长,认真道,“你还年轻,不懂得言辞的危害。就怕你这样藏掖,临渭对你心冷,为时晚矣。”
  “不会。我相信临渭不会。我想,她心里,对我怕是有一分的牵挂。只要还有这样的牵挂,我和她就能有未来。我相信她。”亦源凤眸重燃希望,对池浅浅再三恳求,要她保密。
  池浅浅也不再打趣他,只叮嘱他到了哈佛好好照顾自己,和临渭的事,以后再说。
  雨落,零星,咸腥一室。
  墨临渭回到房中,彻底躺在床上。她眼角早已经蓄满咸湿的泪水。亦源那么美好的人,怎么对对她有什么想法?她的过去阴晦不堪,那些痛苦她一个人承受就够了,为什么还想奢望亦源能一直陪伴?他有那么多宏图大志还未实现,有那么多梦想需要去创造,她怎么可以自私地奢望让亦源陪在身边。
  她,从来不值得拥有那资格。是她任性,是她想得太多,是她贪心妄为。
  她没有资格禁锢亦源。
  她不断自我安慰,但心中的烦闷终是不能纾解。她曾经以为亦源对她是不一样的,现在发现,亦源对她的好不过是出于同情和怜悯。听说,他在金陵有许多妹妹。有一个叫做锦葵的妹妹对他亲昵得紧。他只是用对待亲人的方式对待她而已。到底,是她多想了些。
  亦源今夜说得清楚,他心善纯,所以对她怜悯悲恤。但那并不代表什么,他当她是妹妹,已是对她的恩赐。她真的不能再奢求更多。
  他们的一切,不过是上帝给她开的一场玩笑,既如此,就把亦源当做心中最美丽的幻觉,随着他的离去消散吧。
  可是,她真的能够忍受吗?
  到底意难平。一颗心,逐渐渗出泪水,不眠不休。
  眼角泛滥的眼泪湿透枕巾,她闭上双眼,也不知是睡着,还是清醒。
  她一个人在黑暗里行走,被黑暗笼罩,四周空无一物,她像迷失的盲人,不断寻找出口。忽然,前面有一簇微弱的光亮,她鼓励自己不断向前,那簇光越来越亮,她提着裙摆,不断向那团光芒奔跑。
  头发在黑暗中呼呼作响,她惊怖地在黑暗中寻找,像被谁压制住胸腔,呼吸沉闷而凝重,仿佛随时会窒息。
  终于,微光。
  她来到一扇门前,微弱的光似乎从门内射出,她稳稳心神,用手打开门把。刺目的光芒照得她睁不开眼,她双手捂着眼睛,不适应眼前的明亮。
  那里是什么?谁在那里,又是谁让她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