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D投影技术早有报道,但真正运用的却非常少。这是一项新的技术,运用到医疗领域,必须经过无数试验。未来,从来源自不可能。人类穷尽一生,不过追寻新的不可能。”
墨渊淡然自若,他学富五车,过目不忘。阅尽无数古经典籍,不断补充新鲜知识。在他看来,不可能,才是人类穷尽一生应追寻的。
“这项技术已经能投入到墨家的手术实验吗?”亦源震惊,胸腔激荡着一股狂潮。墨渊果然是神医,不只是实战经验,更是他的深谋远虑。他忽然觉得,墨渊更像一个智者,已经超脱了寻常人能超越的范围。
“目前,我只是让无名给我播放最为清晰和真实的立体图像。若是真正投入使用,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墨渊几分赞许。当他在会议上提出这个观点时,几乎没有人支持他。但亦源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见地,倒让墨渊倍感欣慰。
“老师,因为无名的出现,您才决定整理临渭的录像吗?”亦源抚摸着眼前细腻的构图,似乎轻抚着墨临渭的发。他满足地闭着眼,深呼吸了一口气。
“这想法很早就有。我需要把十年的研究结果重新整理一遍,就像用一根线,把散落的珍珠串成完整的珠链。可能还会发现新的问题,还能找到一些未彻底完结的因素。”
墨渊看着眼前的图像,眼睛竟透着柔和的光芒,仿佛在观察自己的孩子:“临渭是我的孩子。无名会为我整理我曾经治疗过的所有病例,进行归档和处理,或许我一时兴起,就想看一看。”
“孩子?”亦源不解地看着墨渊,墨渊脸上的神情不似作假,倒让亦源觉得恍惚。
“医者父母心。当医生的,就该把病人当做至亲骨肉,才能投入全部身心去研究病情。那些病案,仿佛都是昨天发生的一样,总能给我一些新的启发,就像我的孩子一样。”墨渊脸部越来越柔和,竟让亦源看得怔忡不已。
不料下一秒,墨渊又恢复平时的理智模样,对无名道:“无名,保持正常大脑的3倍大小,继续下一张图像。这些图像修复得很完美,将它们模型打印出来,送到研发部。”
无名称职地播放着墨临渭你的脑部图像,立体画面惟妙惟肖,在白色房间里循环播放着,空旷大脑房间成了墨临渭头部图像的展厅。就像一个迷你博物馆,每个角落都透出专业和神圣。
亦源收敛心神,认真地看着那些投影。
每一张大脑都像一个艺术品,完整而清晰地摆在他面前。大脑皮层的沟壑,随着年龄增长,不断加深。中枢神经也逐渐发育完全。这颗左右脑均匀生长的器官,都是那个叫墨临渭的少女的。
一张张投影影像从眼前飘过,墨渊专注地看着那些细微变化,似乎在努力记忆。他的表情一直很专注,惯性地掏出口袋里的白色录音笔,在一旁记录着。每当他记录出一个数据,投影的立体图像边缘就即时生成,然后彻底记录在无名的储存系统里。
亦源目不转睛,细细观看墨渊的动作,又变成最勤学的徒弟,专心致志。
可不一会儿,亦源的脸色开始苍白,似乎遇到难以承受的痛苦。他无力地盯着那些迷人的立体图像,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微妙。
浓重的悲凉在他心底腾飞,当他身临其境地感受到那些虚幻却真实的投影,他竟越来越疼怵。仿佛切肤之痛在心底蔓延,烧灼他整个大脑。
无名忽然发出一声警报,声音轻不可闻,却时刻警惕。
亦源不知,只沉浸那自罪感中。
墨临渭的人生,似乎这投影的一张张立体图像,完全展露于人前。虽说墨渊是在拯救她,但完全暴露出她生活的各种细节,这样真的好吗?换成是他,他能承受无数次的监测和窥探么?他可以在全是监控的环境下生存么?
无名紧密地关注着亦源的一切。它是墨渊尽职尽责的助手,会对一切不稳定因素保持警惕,以保障墨渊工作和生命的安全。
墨渊闭上了眼睛,对无名开口道:“无名,把所有关于墨临渭的试验初步整理下,我要进行分类,然后重新标注。”
“好的,墨医生。”无名冷静的声音一如既往,它将灯光从漆黑逐渐变成暗黑,然后不断变亮。由于墨渊长时间在昏暗中工作,它把变化的时间调整得更长些。
白色的空间传来计算机读取数据的声音,“滋滋”的电流声却像一根根鞭子,敲打着亦源的神经。亦源竭力屏住呼吸,努力调试着心情,但那些数据的声响,却让他愈加焦灼。
“目前墨临渭的监控时间共计105216小时。其中睡眠监控41610小时,每日睡眠平均9.5小时。实验监控一共有1533小时,实验时间平均每日3.5小时,集中在4岁到11岁……”
无名平静而简短地汇报着墨临渭进入墨家以来经历的大部分时间安排,似乎她那短短的一生,被分割成均匀细致的片断,只要墨渊一声令下,无名都会如数家珍般事无巨细地全部报出来。
“够了!不要说了。”亦源粗暴打断无名的话,脸已经变成惨白色。他僵硬地后退着,连素日的礼仪都很难保持下去了,“请你不要再说了。”
墨临渭是临渭特病组研究的中心,是墨渊花费了巨大精力研究的医学对象。关于她生活和病情的记载,墨家医院肯定有无数资料。这些资料亦源非常清楚,而且在进入墨家的大部分时间,他还亲自参与了。
不过,只要没有捅破那层纸,他就可以当做这些并不存在。如今,那层纸被捅破了,他胸腔里囤积的微妙情绪不短放大,变成真实而动态的感受,让他心惊胆寒,无比难堪。
人就是这样,只要没有切实地戳穿,还可以欺骗自己,认为一切无法忍受的际遇都可以蒙混过关。但一旦那薄薄的因素被戳穿,所有真相变得尖锐有力,致使无法承受。
“这哪里是正常人的生活?所有生活数据都被传输记录,仿佛一部器械,随时被观察和掌控着。”
墨临渭生活的节奏,每日时间的安排,都让亦源对她的怜悯更深一分。他不敢想象,那个单薄瘦弱的少女,竟然承受了这么多“变态”的对待。
“亦源,你的肾上腺素正快速分泌,呼吸加快,心跳与血液流动加速,瞳孔也在放大。你现在的情绪极不稳定,有恐惧、悲悯和抵抗等多种情绪,你不适合继续观看投影。”无名冷静的声音像一块冰,它冷静地汇报着生成的数据,希望亦源知难而退。
亦源烦躁地瞥了一眼白色的房间,仿佛有一股火焰在心中燃烧,却找不到发泄口。他深呼吸一口气,对无名回应道:“我只是还没有适应,我会尽快调整。”
亦源这想起,无名会对白色房间里的每个人随时进行分析。这拥有部分人工智能的器械,似乎比人更加可怖。因为它不会疲倦,也不会出现差错,在程序设定的前提下,它不仅能随时感知和计算出人的情绪,还会及时出言制止。
到此是谁要制造出无名这样的半智能器械?
是墨渊吗?不,墨渊只是无名的使用者,他醉心医学,对计算机了解得并不多,不会有这样精确而先验的理念?
怪不得会有人阻止墨渊。这类人却超越常人的器械,如果不妥善利用,定会成为隐患。
“亦源,我无意与你争辩。我的磁盘里复制了一份‘体征’的运行程序,如果你不相信,我愿意把你的数据展示出来。你愿意吗?”无名的声音依旧冷冰冰的,最后一句话,半是威胁,半是规劝。
“无名,我现在情绪波动在正常范围内。我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工作。”亦源平复了心绪,用力呼吸了一下,继续提出抗议。
白色房间已经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白色的空间甚至变成刺目的红色。
“亦源,你的肾上腺素还在持续分泌,请你立刻离开这里。我绝不允许有任何威胁墨医生的因素存在,即使是墨医生自己,也不可以。”无名冷静而控制的声音已经开始警告,“亦源,如果你坚持,我会立刻通知警卫带你离开。如果你执迷不悟,我会立刻为你注射一剂麻醉。”
果然,是这样吗?
这器械不过冰冷的机器,已经有了这等本事。是不是有外人入侵,无名也能挺身而出,保卫它唯一的主人?还好,那主人是墨渊。如果无名被其他人利用,又会不会生出背主心思,伤害上一个主人?
“我……”亦源还在坚持,他的心绪已经平稳很多,但无名并未卸除警报。刺目的红色已经变成鲜艳的血色,警报声也越来越急促。
“亦源,你先出去透透气。去病房看看墨临渭,等你冷静了再进来。要知道,这里随时对你开放,只要你情绪稳定了,无名依然对你知无不言。”墨渊压制着隐忍的怒意,看亦源一眼。
这个年轻的少年还是容易冲动,只要涉及到墨临渭,他就不容易控制情绪。
“好。”亦源无奈地走出了房间,有些垂头丧气。他深呼了一口气,走出钢化玻璃大门,见监控室外的工作人员仍在忙碌。他整理了一下衣领,大步朝墨临渭的病房走去。
而钢化玻璃门内,警报声在亦源离开后瞬间解除,房间颜色也从红色渐变成温和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