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让亦源进来吧。”墨渊转过身,朝大门方向走去。当大门打开的时候,亦源正站在门口,表情沉稳,静静地盯着墨渊的脸。
“老师,我想查询一些资料,所以我回来了。”亦源不卑不亢,礼貌地向墨渊问好。这个他敬重的中年男子,脸颊上总带着医者的从容和沉稳。
“好。你查完资料后,就去病房看看临渭,她应该要醒了。”墨渊说完便迈着步子,淡定地离开了。
亦源走进白色房间,对无名说:“无名,你开始检查我的身体状况吧,我需要向你查询一些东西。”
空旷的白色房间悄无声息,亦源听见自己的呼吸在房间里起伏。他冷静地控制着情绪,希望能尽快看到墨临渭的监控。
“亦源,你此刻情绪非常稳定,欢迎你。如果你的问题如果在程序允许的范围之内,我一定知无不言。”平稳的男低音再次响起,具有强烈的安抚作用。
“请调取墨临渭第一次手术的录像。”亦源凤眼轻阖,开始等待着。无论多残酷的录像,他也要坚持看下去。
“正在提取墨临渭第一次手术的监控录像。请稍等。”
亦源屏息凝视,几乎在窥测墨临渭所有记忆。
白色房间逐渐转暗,最后变成黑色。亦源沉稳地站在原地,等待着那些真实得宛如当场发生的投影图像。
“墨临渭第一次来到墨家庄园不到3岁,她患有重度遗传性抑郁症,随时会引发哭泣。初入陌生地方,她陷入无休止的哭泣,维持生命运行的身体水分在不断减少。墨医生为她注射了镇定剂,但无济于事,镇定剂从眼泪里流出,墨医生当机立断,将她送上了手术台,并亲自作了手术。”无名简单介绍着此次手术的原由,确认亦源情绪起伏在可控范围内,才把监控录像播放出来。
黑色空间里呈现出墨渊第一次为墨临渭做手术的录像,投影真实清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再次重现,就像发生在眼前一般。
护士们脸上的焦虑,助理医生的战抖,还有墨渊严肃的眼神。亦源忽略掉他们脸部的表情,将墨临渭脸颊放大至5倍。
病床上苍白的女童,嘴唇上带着呼吸机。或许是打了麻醉,她一动不动,但眼角一片湿润,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几乎浸润了头部下的柔软毛巾。
亦源捂着心脏,那里正发出针刺的微痛。他用力调整着呼吸,希望将手术台上的小女孩当作普通病人。
“无名,我没事,我还能继续。”亦源主动提出无名的顾虑,10秒钟过去,他渐渐恢复了平静,额头已经冒出虚汗。
“休息一下吧。”无名善意地建议着。
“好。”亦源闭着凤眼,用手揉了揉眉心,喉咙张了张,发出轻微的声音,几乎有些对虚弱地对无名开口说,“墨临渭第一次手术的资料,我已经仔细研究过。老师最后给临渭注射了PTM,她脱离了危险期。等会儿,我还想看看第一次进行试验的录像。”
无名沉吟半晌,待亦源体征完好后,才认真道:“如你所愿。”
黑色的房间渐变成温暖的淡橙色,像大自然的阳光一般,无名甚至还调试出适宜的温度,让亦源感觉到难得的暖意。
“谢谢,我好多了。”亦源抬起头,凤眸一片清明,“开始吧。”
淡橙色渐渐消失,细密的光线又转化到另一个场景。
纯白的房间里,墨临渭穿着白色衣裙坐在地上,她毫无表情,似乎一个移动的木偶,呆愣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手掌。她专注地盯着手掌,眼珠很久不曾转动。
而白色房间外,墨渊严肃地注视着小女孩的一举一动,并对身边的工作人员示意。一个与墨临渭年岁相仿的女孩站在一边,手上拿着基本小书,她认真地注视着墨渊,似乎在等待着。
终于,墨渊冲小女孩点了点头。
小女孩微笑地推开门,径自朝墨临渭走去。她亲切地坐在墨临渭身边,偷偷打量这一动不动的小女孩,她动作很轻,似乎不想引起墨临渭的注意。最后,她翻开一本小人书,认真地阅读起来,唇角还会发出轻笑。
墨临渭却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她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头依旧不曾抬一下。
小女孩似乎失去了耐心,她朝墨临渭靠近一些,几乎和墨临渭并排而坐:“你叫什么名字呀?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看小人书?”
小女孩认真地摊开小人书,那书跟新华字典差不多大小,上面绘制着滑稽的动画图案。小女孩慢慢翻开那些图画,希望能勾起墨临渭的注意:“这是妈妈昨天给我买的小人书,我给你讲故事,你要不要听啊?”
小女孩见墨临渭纹丝不动,开始着急了,她伸出洁白的小手,慢慢靠近墨临渭的头。
墨临渭呆滞地看着空空的手掌,敏感地向后缩了缩,她的眼眶忽然变得很红,眼泪一下就滴了出来。她眼泪掉得太快,让小女孩措手不及。她慌乱地把小人书递到墨临渭眼前,着急地说:“你别哭,你别哭。我把小人书给你看,给你。”
小女孩不断朝墨临渭靠近,墨临渭却不断后退,她不断用手擦拭眼泪,别扭地缩到墙角。
“你把我的小人书弄湿了。”小女孩心疼地看着手里皱皱的书,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墨渊低下头,然后向一旁的人示意。
穿着白色工作服的护士走了进来,把小女孩被带出房间。与其同时,护士拿出温热毛巾,细致地擦拭墨临渭的眼泪。
她脆弱地哭泣着,眼泪毫不停滞,让人揪心。她哭声不大,像孱弱的小兽,发出悲哀的呜咽
墨渊大步走了进来,她接过护士手里的毛巾,对墨临渭说:“临渭,别怕。”
这恐怕是墨渊说得最多的话,他试图与墨临渭建立信任,尽管这个试验失败了,他依然不放弃和她建立一种信任。
墨临渭红着双眼,静静地注视墨渊的脸,依然一语不发。
墨渊轻轻站起身,对护士说:“把她抱到病房里,先补充生理盐水,如果哭泣持续了一个小时,给她一剂轻微的镇定剂。”
……
亦源再度闭上眼睛,用力调整了呼吸。虽然他已经看过这些平面的录像,但当无名将监控投影优化成3D立体投影后放在眼前,他心中最敏感的那根弦,再次被撩拨了。
这投影太真实,让他感同身受。他仿佛就站在墨临渭身边,参与到她治疗的生命过程中。她的生活,她的节律,她的模拟。墨临渭的生活仿佛一个被设定的模拟人生游戏,每时每刻都在被人掌控着。
怪不得,墨临渭眼中会有那么多无可奈何,她隐忍柔弱的背后,承载了太多不可言说。
因为一切,的确是无法承载的。
“无名,这样的试验,有多少次?”亦源平复着心绪,但非常困难。
“3789次。十年时间,这类型的试验,一共3789次。”无名依旧冷静自若,房间忽然换了颜色。
“亦源,你的肾上腺素开始大量分泌,我建议你马上离开这里。”无名迅速关闭投影图像,房间也逐渐变成红色,还响起了警报声。不到3秒钟,红色已经遍布了整个房间。
“好!”亦源艰难地发出这个音节,主动服从无名的决定。他大脑晕眩,受到强烈冲击。他忽然很想见到墨临渭,似乎只有看到真实的她,他才能从投影中缓和情绪。
快步走过那些回廊,亦源几乎小跑地冲进了病房。他的脑袋还有些晕眩,但一想到能见到墨临渭的脸,他又有了动力。
“临渭,放心。我会照顾你。我决不再让你经历这样的试验!”
加护病房里,墨临渭还在沉睡。
她平稳而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柔和的灯光包裹她的脸,她仿佛一个天使,让亦源酸涩的心脏瞬间变得柔和。墨渊说得对,对墨临渭来说,能够长长地睡上一觉,也是一种奢侈吧。
亦源坐在床边,小心地握着墨临渭的手,绵软的触感,带着少女特有的温柔香气,瞬间包裹着感官。
他挤出一丝苦笑,对闻着她手中的气息,只希望永远看着她。
阳光独好,风流无限。
亦源贪婪地吮吸了一口气,想带走这样的气息。看监控后的不适,在见到少女的这一刻逐渐消解,亦源将墨临渭的手放在脸颊上,整颗心都被熨平了。一直观看投影,亦源神经高度紧张。而来到墨临渭床边,他紧张的情绪忽然得到缓解。
“临渭……”亦源轻轻出声,却不知从何说起。仿佛只有唤着她的名字,才能好过些。他更明白,只有在墨临渭熟睡时,他才能肆无忌惮地展露内心的渴慕。
不是不可说,而是不能说。他不能被她知道心底的秘密,不能知道他那无法抑制的爱慕。
他爱她吗?
当然,他早就爱上这个沉睡的少女,他希望陪在她身边,时刻呵护。尤其如今,他早不能自制。哪怕她是个病人,永远的病人,他也希望陪在她身边。
他青涩的爱恋已经上升为另一种奇妙的情愫,他不愿孤独离开,留墨临渭一人在墨家。
亦源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墨临渭的额头,感觉到少女光滑肌肤的美好触感,整个人都觉得清爽许多。他爱怜地看着她,生出一股满足和困倦。终于,亦源闭上双眼,趴在床边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