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是陌生的,更是遥远的。
墨临渭摸了摸平坦的腹部,因为长期服用精神类药物,胃也不好。腹部表面只有一层薄薄的皮,如何能孕育一个生命?
亦源应该是喜欢孩子的吧,虽然他从不提及亦家的怨怼,但偶尔看到他失落地盯着栾城街上奔跑的孩童,足见遗憾。
如果家里有个小家伙跑来跑去,是不是会好一点?可她,真的能有孩子吗?即使有了孩子,她真的能够照顾吗?如果孩子也有遗传性抑郁症怎么办?她那狠心的母亲就不负责任地生下她,她不能让她的孩子重蹈覆辙。
墨临渭望了望远方,轻呼了一口气。生不对,死不起。都是命……
“姐姐,你的脸好小哦。这么大的墨镜,都快把脸遮完了。”女孩笑容满面地看着墨临渭,盯着指间的紫色墨镜两眼放光,一脸喜爱。
墨临渭但笑不语。小女孩甜言蜜语,却是看上她的墨镜。这年头的孩子,果然早熟得紧。
年岁不大的奶娃娃,用无辜纯真的眼神博取同情。成年人有意放纵,让孩童过早市侩,以为只要撒娇卖乖,就能不劳而获。
她不喜欢这样。
“姐姐,你这么美,心肠肯定很好。盼生,真的很喜欢你的墨镜呀?”女童单刀直入,不再绕圈子,已伸手去取。
墨临渭却一个抬手,让女童落空。她孩子气地看着女童,若无其事地晃动墨镜。
“姐姐,盼生害怕。”说完,已经落下金豆豆,哭了起来。
原来她叫盼生。听名字应该是被家人宠爱得紧,才觉得能随意夺人所爱。墨临渭刚伸出手,盼生却“控诉”:“姐姐是坏人,不给盼生墨镜。爸爸不喜欢盼生,姐姐也不喜欢盼生。”
人群围观,顺势指谪。
墨临渭一怔,重游濪城,是亦源安排。这片伤心地,已经不会引起她的好感。甚至有赌气意味,她不想引起任何人关注,谁知看热闹的人渐渐增多,几乎要围攻她。
被逼至此,只能息事宁人。
“姐姐和盼生闹着玩呢,真是小孩儿呢。拿去吧,你的墨镜。”最后四字分明加重,墨临渭顺势给盼生戴上,贴着她的耳朵道,“盼生,你确定这是你的墨镜?”
盼生摘掉墨镜眉开眼笑,纯真得像橱窗的精致芭比娃娃。她看着墨临渭,对她指了指密林处的黑色豪车,笑嘻嘻地说:“美人姐姐,爸爸说,如果我要到你的墨镜,他就陪我到游乐场玩一天。”
原来如此。
盼生是被人操纵,那人还是她的父亲。怎样的父亲,才会让亲生女儿做这等事?看盼生穿着,也不像穷苦人家的孩子,怪异的行为让墨临渭吃惊。
墨临渭还以为盼生备受宠爱,恐怕不然。盼生父亲若真爱她,就不会让她做这种事。
“盼生,你口中的爸爸,是继父吗?”墨临渭拉过盼生,生出恻隐之心,“告诉姐姐,他是不是经常欺负你?”
或许,是联想自己寄人篱下的身世。墨临渭难得生出正义感。
盼生却用力摇头,对墨临渭愤怒道:“姐姐,我就是爸爸的孩子。我很喜欢我的爸爸,你不要这么说我的爸爸。”盼生眼中的敬爱不似作假,她一定很喜欢她的父亲,为了和那人去游乐场,愿意到校园招摇撞骗。而且,看她熟练的模样,应该不是第一次。
多痴傻的孩子,和从前的她多么相像。她也曾因为喜欢一个人,痴拙迁就,近乎愚忠。结果被那人狠狠抛弃。让她此刻抛下盼生,她有些做不到。
但依旧迟疑。和亦源赌气是真,但不想和濪城过多牵扯。如果不是和亦源大吵一架,她根本懒得走出栾城。如今,又遇到盼生这奇怪的事,墨临渭眉头皱得厉害。
“姐姐,盼生,盼生……”盼生楚楚可怜的模样,紧握着墨临渭的手,“姐姐,请你和盼生走一趟,不然,不然……”盼生眸中带泪,祈求起来。
墨临渭不悦极了。她精明一望,揣度盼生用意。但盼生用力牵扯,几乎使出浑身力气。墨临渭心中叹气,既然是故意设下的局,她无论如何是躲不掉的。于是缓缓起身,顺势拉着盼生向黑色豪车走去。
她步态轻盈,纤腰楚楚,迈着碎步袅娜前行,很快来到黑色豪车前。黑车未上牌照,看成色是辆新车。车子压线停在路边,像一个巨大的黑色礼盒,让墨临渭生出戒备。
墨临渭在黑车一米外站定,若有所思地看了盼生一眼。
车窗果然摇下,墨临渭唇角勾起讽刺,眸光清冷。
那人渐渐露出侧脸,却是晴天霹雳,让墨临渭无言以对。
浓密碎发下,光洁额头渐渐显露,黝黑眉峰凌厉挺拔,浓密睫毛下眼角深邃,鼻翼坚挺,嘴唇极薄,雕刻般精致的侧脸完全展现。
他转过头来,墨临渭心脏却窒息般停止了跳动。设计她过来的男子,竟然是……他……顾朝西。
每个人生命中都有过不去的死结。遇见,就是一场劫难。顾朝西就是墨临渭人生的死结,是她生命里绵亘的刺,稍微想起,就会发痛。她惊愕地看着那张脸,却不能思考。握着盼生的手陡然一松,也未发觉。
顾朝西完全转过头来,薄唇微勾,露出明媚的笑意,温和道:“你好,墨临渭。”简洁有力的五个字,像炎炎夏日一声惊雷,在墨临渭脑海轰炸开。他还是那般丰神俊逸,还是那样蛊惑人心。不曾想多年偶遇,他依然让她不得安宁。
不知是爱,还是恨?
她以为,今生今世都不会和他再次相见。她以为,即使再见,也不会起一丝涟漪。她以为,她冰封的心脏,不会为他跳动。她以为,她可以若无其事地转身离去,把他当做路人。
但,听到那一如既往的温润沙哑声音,她石头般坚硬的心脏,居然又动了。那张脸带着蛊惑,那双眼带着魔力,她无法移开眼光。
时间似乎静止,她听不到周围声响,零散片段在脑中迅速闪动,她闭着眼希望抓住什么,却只剩虚无。似乎所有人偶读消失了,似乎天地间只有那个人的脸。
顾朝西,顾朝西。他是她生命里过不去的死结,她注定无法和他正视。
“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我是,顾、朝、西。”顾朝西悠悠开口,满意地看着墨临渭石化的表情。他走下黑色豪车,站在少女眼前,遮住她头上的阳光。
他贪婪地享受她眸中的惊诧,或许,还有一丝眷恋。用力闻着她身上传来的香气,喉头来回起伏。顺便冲一旁的盼生挥了挥手。
顾盼生拿着墨镜识趣离开了。
那双魂牵梦绕的杏眼,就像一双宝石,里面有他的影子。只要这样,他一路的尾随,就是值得。栾城的暗线时刻汇报亦墨夫妇近况,曾经唾手可得的她已为人妻。明明是他亲手推开,他现在却想夺回来。校庆是策划许久的局,他想见她,很想。
墨临渭费力地张开嘴唇,喉咙干哑得发不出一个字。用力甩甩头,生硬地回应:“你好。”
理智告诉她,她必须马上离开。顾朝西心思阴沉,她不是他的对手。墨临渭费力地挪动着脚步,顾朝西却拉住她的胳膊。墨临渭不由和他对视,脸色煞白。
七年过去,1.8米的顾朝西越发英俊。若说曾经的他是温润君子,如今的他更加成熟俊逸。小麦色肌肤健康明朗,棱角分明的轮廓被岁月雕刻出岁月的韵味。棕色皮衣下健硕的身形越发高大。七年了,顾朝西依旧能勾动墨临渭心底最敏感的那根弦,如神袛般让她仰望。
顾朝西深邃的眼睛像密林中神秘古井,波澜不惊背后是难言的神秘。年少的墨临渭就是被这双眼蛊惑,就那么一眼,跌进她年少激越的情愫,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可,那又如何呢?
他们拥有各自的生活,辗转在不同的命运轨道里。他们早就殊途异路,再不复当初。
墨临渭心头涌现出滔天的怨恨,眸光似箭。她恨自己,为何冥顽不灵,依然为他心跳。许多话要蹦出来,却无从说起。她的头颅开始发痛,只因无法承载那毁天灭地的背叛和陷害。
她,恨他。
“放开我。”墨临渭吃痛,几乎费尽浑身力气才挤出这三个字。她不想见他,不想。
“临渭,这些年,你过得好吗?”顾朝西却加大力度捏着她的胳膊,对她的挣扎充耳不闻。
她如此消瘦,也更清丽脱俗。明明不施粉黛,整张脸却像罂粟,让他夜夜梦见。她就这么鲜活地来到濪城,光鲜亮丽地站在他眼前。
顾朝西全身气血翻涌,他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抑制住拥抱她的冲动。他强迫自己低下头,不敢去看她。
明明是他首先提出的分手,是他先抛弃了他。墨临渭如他所愿离开他的世界,就像从未出现过。可午夜梦回时,墨临渭却是穿肠罂粟,扯痛他心底的温情和愧疚。他舍不得她,他想再次拥有她。
多么可笑的宿命,多么可悲的轮回。
无数次幻想她站在眼前,无尽的话想告诉她,为了见她,他做了那么多努力。利用虞闻阑名义举办这次百年校庆,哪怕是千万分之一的机会,也希望她能够回来。
邀请卡寄出去很久,他每日每夜都在等待。他心底已经快失去希望。可天不负他,她终于回来了。
她就活生生站在他面前,呼吸近在咫尺,他只敢问,“你过得好吗?”
还有眼底深沉的恨意,一点点磨蚀顾朝西的意志。她,已经恨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