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除了这个之外。我离开墨家,离开老师和师母,离开你,你真的高兴么?”亦源忽然停下来脚步,他站在墨临渭面前,握着少女的肩膀,盯着那双迷人的眼睛,希望从里面看到希望。
墨临渭对他突然的认真有些不适应,不自然地推开他的手,疑惑地望着他:“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离开你,你真的高兴吗?”亦源越来越认真,他注视着那双眼睛,神情专注而不安。
她很认真地思考了亦源的问题,那双凤眼里有她看不清的渴望。但她知道,她不能奢望他留下来。
她顿了顿,认真地说:“高兴。作为你的妹妹,我希望你过得好。去哈佛学习,就是你需要的。所以,我为高兴。此心真挚,此情真诚。”
亦源凤眸的光芒忽然暗淡了,他错愕地转过身,又自嘲地笑了一下,陷入了沉默。
她跟在亦源身边,他们没有肢体的接触,她终于可以放松一会儿。她偷偷揉了揉几乎疼痛的脸颊,默默不语。刻意压制心中的诧异,与他并肩而行。
奇怪的是,他们都走得很慢。这条通往墨家主院饭厅的走廊不过200米,他们却感觉走了很远。
终于,他们还是走进那个饭厅。平日里寻常吃饭的地方,这一次却带着离愁别绪。池浅浅把餐桌布置得精致华丽,统一的白瓷陶釉餐具,零星点缀着梅兰竹菊等传统工艺,做工考究,样式精美。
这是一场告别的宴席。
亘古不变的四人餐桌,精心准备的午餐,因为即将到来的离别,多了几分凝重。
餐桌上林林总总摆放着二十几道菜,池浅浅一袭月牙白无袖丝织旗袍端坐饭桌右方,她的发髻微微盘起,像天边婉转的流云,衬托出良好的大家气质。她美丽的脸庞保持着平静,似乎极力隐忍着什么。
墨渊悠闲地坐在主位上,看着走入饭厅的少男少女,小眼睛微微眯着,若有所思。
墨临渭在下方落座,她保持着淡淡微笑,一语不发。在池浅浅的教导下,她越发像个贵族的淑女,浑身上下透着精致和优雅。
亦源坐在墨临渭身边,与墨渊正对,俊脸并无表情,凤眸恍惚地看着精致的佳肴。
“开始吧。”墨渊威严发话,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他面前摆着水晶玻璃杯,杯内红酒香醇,琼浆欲滴,一看就知道是上品。
“亦源,去了哈佛就好好学习,争取早日完成学业。”墨渊看着亦源的脸,举着面前的水晶玻璃杯,轻轻抿了一口红酒。
墨渊神色如常,直截了当地说明这次午宴的目的,一下戳破在场所有人的心思。
墨临渭夹菜的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很快她反应过来,稳稳地夹起那片菜放进碗中。
池浅浅则放下碗筷,不悦地盯着墨渊的脸:“食不言,寝不语。墨医生,你能让我们安静地吃顿饭吗?”她负气地喝了一口酒,从怀里掏出丝织绢布,轻轻擦拭了一下唇角,再也不看墨渊。
“多谢老师抬爱,亦源定当竭尽全力,绝不给您丢脸。”亦源举着酒杯,将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他仰头望着房梁上雕琢的图案,只觉血气翻涌,大脑有些发懵。
“吃饭,吃饭。”池浅浅拿起筷子,招呼亦源吃饭,自己却味同嚼蜡,眼角也有了泪意。
气氛似乎陷入僵局,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夹着盘里精致的菜肴。无声胜有声,所有离别的情愫,都在无声中蔓延,这顿午餐吃得格外漫长。
听着杯盏中交错的声音,墨临渭唇角始终挂着温柔浅笑,她感受到墨渊和亦源若有似无的探寻目光,但她已经能控制情绪,展现出最美好的一面。
“临渭,在家乖乖听老师和师母的话。我会回来看你的。我保证。”亦源终于打破寂静,他又喝了一口酒,看着眼前娴静美好的少女,狭长凤眸里有几丝迷离。
墨渊和池浅浅都望着亦源,那双凤眸太过炽热,几乎会喷出火焰。墨渊还不自觉地轻咳了一声,池浅浅也睁大眼睛看着墨临渭,期待少女的表情。
而墨临渭,却继续低头吃饭,根本没有抬头看任何人。当感觉到餐桌上强烈的目光,她才轻轻地点了点头,鼻子发出一声:“嗯。”
“哎。”池浅浅发出一声轻叹,收回灼热的目光,尴尬地移开了目光。
墨临渭却在心中默叹:“亦源,这是你又一次无法遵守的约定么?先前言不由衷地告别,不过是因为同情和怜悯么?亦源,你施舍给我的悲悯,不过是我会错意而已?你怎么能这样的好,好到这般坏!”
她轻轻吃着碗里的白饭,虽味同嚼蜡,却故作欢喜。
餐桌上只有她吃得最多,她一如往常地品尝精致菜肴,脸上的笑容完全僵硬了。她像个会笑的玩偶,带着精致美丽的面具,掩饰心间的落寞。
此去经年,良辰好景。送君千里,愿君珍重。
亦源,你终于要回到你的世界了,我们之间也会有越来越遥远的距离。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吧!我会记住你的话。
我是你的妹妹,你最亲爱的妹妹,我不会对你再抱有期许,我们就此相别,只愿你前程锦绣,平步青云。
想到此,墨临渭为自己斟了半杯红酒,她语笑晏晏,整个人焕发着光彩,那是亦源从未见过的美好和自信。
“亦源,我敬你。祝你学业有成,万事如意!”她举起酒杯,脸上依旧涤荡着温柔浅笑,那笑意明媚如花,带着淡淡疏离。这是她与亦源的第一杯酒,或许也是最后一杯酒。
所有过往,就在随着这杯琼浆下饮,彻底消散。
“谢谢。”亦源手执酒杯,与墨临渭对饮。她的美丽和疏离,似乎离得他很远。他慢慢喝完那杯酒,又换上温柔的俊逸笑容,对墨临渭点了点头。
她优雅地说完那半杯红酒,一滴不剩,正如她绵绵的情思。
杯酒停,再无心。此去后,谁相忆?
一顿饭在诡异的安静中总算是吃完了,就连平日多话的池浅浅也没说几句话,墨临渭反倒说得多些。饭罢,她慢慢用餐巾擦拭唇角,脸上还挂着若有似无的浅笑。
“老爷,夫人,车在门外候着。”管家走进餐厅,恭敬地等候着。
“好。”墨渊点了点头,站起身。
池浅浅则走到亦源身边,拉着他的手,轻轻说:“孩子,我们一起到门外,我看着你上车。”
作为一个没有自己孩子的母亲,池浅浅此举无可厚非,她不顾长久的矜持,展现出母亲最柔和的一面:“临渭,我们一起送送亦源。”池浅浅拉着墨临渭的手,把两个孩子拽着手中,走出了饭厅。
墨渊也跟了过来,他神色平静,淡然地走到门口,看着眼前一对小儿女,目光如炬。
“你出来做什么?”池浅浅没好气地看着墨渊,一脸不虞。要不是墨渊坚持,亦源还要等三个月才会离开呢。
“长痛不如短痛。难道你真的愿意数着亦源离开的日子,一天天感受离别之苦?”墨渊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他清了清嗓子,见池浅浅无言以对,唇角竟扯出笑意。
墨临渭充耳不闻,脸上始终挂着笑意,安静地等着专车开到门前。
亦源和墨临渭并肩而站,他红着脸,静静地看着前方。黑色的防弹越野车开到门边,速度不超过20km/h,亦源却觉得那车开得太快。
“车来了。”墨渊微笑地望着那辆黑色越野车,声音清亮。她声音并不大,却因为离别场景,显得突兀了些,“亦源,车来了。”
“嗯。”亦源点点头,然后转过身,对着墨渊和池浅浅恭敬地行了个礼:“老师,师母,感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照顾。”
“阿源,保重……”池浅浅捂着嘴唇,低下了头。
“车来了,我该走了。”亦源自问自答般看着墨池夫妇,却不敢去看墨临渭的脸,他害怕强忍的眼泪在她面前落下。
墨渊和池浅浅朝亦源挥了挥手,以示告别。
亦源转过身,朝那辆黑色越野车走去。他身材颀长,步伐缓慢,每个步子都走得无比坚定。
“一路平安!”墨临渭微笑地注视亦源的脸颊,小声地祝愿着。这个陪伴了两载的少年,背影如此坚定和高大。他们之间的距离,就以此为基点,呈相交的射线,越来越远吧。
亦源似乎听到那声祝愿,忽然转过身,注视那抹鲜艳的红影。他胸腔升腾起难以抑制的悸动,他大步走到墨临渭身边,将少女拉入怀中。
他用力地紧箍着少女纤瘦的身体,闭着眼用力呼吸她的香气。
墨渊平静的脸忽然松动了,他捏着拳头,眼角竟然在发抖。
池浅浅惊讶地张开嘴,然后又迅速闭上,眼角却是浓溺笑意。阿源,果然不会如此绝情。
墨临渭惊愕地瞪大双眼,大脑一片空白。她的胸腔无法呼吸,仿佛心脏被亦源的手心紧紧捏着,一刻也不得松弛。
“临渭,答应我,每天都要开心。”亦源忍不住胸中跌宕的情愫,贪婪地吮吸少女的香气,他郑重其事地承诺,“我答应你,只要有时间,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失约。请你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