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渭,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见你。”
亦源温柔的嗓音在墨临渭头顶响起,仿佛盛夏的一场惊雷,让她有一瞬息的兴奋。
但很快,那兴奋变作焦躁和不安,她睁大了双眼,身体不知所措地僵硬了。她被亦源箍在怀里,他很用力,似乎想把她嵌进肉里。
或许是喝了酒,她能听到他紊乱而激烈的心跳,亦源的身体正不断散发着热量,炙烤着她娇柔的肌肤,几乎要把她烤熟。
“等我回来看你。临渭,答应我,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等着我,等我回来。一定要等我。”亦源再度开口,声音沙哑而决绝,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时间慢慢过去,墨临渭的脑袋在放空,却终于在他怀里重重点头,樱唇里吐出轻不可闻的字:“好!”
“临渭,好姑娘,再对我说些话。”亦源的身体在战抖,似乎陷入不可自拔的伤感中,他用力地抱着墨临渭,几乎把她捏痛。
她努力呼吸一口气,大脑飞速运转着,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用力咬着嘴唇。
“临渭,我的好妹妹,再对我说些话,哪怕一句也行。”亦源闭着眼,沙哑的声音传到墨临渭头顶。
墨临渭忽然被那句妹妹惊醒了,她错愕地看着远方,一字一顿地说:“保重。”
亦源如释负重般松开了她,他的脸在烈日下格外红润,几乎要滴出血来。他美丽的凤眼湿润了,他对着少女叹了口气,然后决绝地转身离开,走进门外停靠的黑色车里。
亦源义无反顾地走进车里,再也不曾回头。
被轻轻推开的墨临渭呆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亦源白色的身影进入黑色汽车中,那扇门迅速被关上,车门的声响叩打着她的心,她不由自主地发出捂着心脏。
亦源走了,再没有回头。
黑色越野车渐渐消失,她仿佛回到第一次来到墨家的那场雨里,送她的人坐着黑色汽车绝尘而去,他们冷冷地坐在汽车里,再也没有回头。
她觉得心似乎空了一块,怎么拼凑都无法完整。她呆呆地站在太阳下,额头渗出细密的汗。她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双腿不自觉发软,她在烈日下颤颤巍巍,几乎就要倒下去。
忽然,一双手紧紧稳住她娇弱的身子,她回眸一看,池浅浅扶着她的手,脸上全是眼泪。
“临渭,他还会回来的。”池浅浅扶着墨临渭颤栗的身体,耐心地安慰道,“亦源会回来看我们的,他只是暂时离开了。”
墨临渭并未开口,她僵硬地站在原地,身体渐渐恢复平静,条件反射般露出明媚的笑靥。
她笑得那么淡然,对池浅浅说:“对,亦源会回来的。我们静静等着就好。”她转过身,已经不复初时的狼狈娇弱,反而贴心地扶着一边的池浅浅,给她一个安慰的微笑。
或许是墨临渭的笑容太过绚烂,那明朗坚强的模样让池浅浅眼前一亮,她反握着墨临渭的手,毫无征兆地把墨临渭拉进怀里,低声啜泣起来。
墨渊眉头一皱,把池浅浅从墨临渭怀里扯出来,像训斥小孩一样对她训斥道:“池浅浅,你不要丢人现眼。亦源是我的徒弟,不是你的儿子。”
墨渊声音低沉,让池浅浅心情更不好,她愠怒地看着墨渊的脸,狠狠瞪了瞪:“亦源口口声声都叫我师母呢!”她声音凄厉,哀婉悲戚,让墨临渭动容。
“池浅浅,别闹了。”墨渊难得软下语气,从怀里掏出手绢,递到池浅浅面前。对他来说,极是不易,尤其大庭广众下,几乎从未有过。
池浅浅心情烦闷,也未注意,只扯过那张丝绢,擦了擦眼泪,低声埋怨道:“亦源就是我的儿子,他走了,我就是想哭。”
“这日头可毒得很,要哭,也得回屋哭去。”墨渊耐性磨蚀,不愿周旋,他转过身,大步走向客厅。
池浅浅也不顾墨渊难看的脸,抱怨道:“都怪你,要不是你,亦源不会那么早离开我。”
但墨渊毫不停留,他已经走进了客厅,背影坚定而决绝。
“我再也不给你做饭了,我累了,我要放假。”池浅浅愤愤,却越过客厅,径自回到卧室。
墨池夫妇,似乎真的僵持。
墨临渭却不理会眼前这对夫妻,她轻轻转身,像轻盈的百灵鸟,默默走回房间。在回卧室的路上,一她的嘴角还挂着似有似无的笑,仿佛她真的不难过。
那短短的路程似乎比往日长了些,她沉稳行走,像林间美丽的红色蝴蝶,终于回到了房间。
轻轻将窗户关上,屏蔽掉室外的炎热。她走到盥洗室,打开浴盆的水龙头,脱掉身上红色的裙子,把身体沉入浴缸里。
温凉的水包裹着娇嫩的肌肤,她深呼吸一口气,把头埋进水里,很久没有冒出头来。
浴室忽然万籁俱寂。
所谓伤心,未必真要痛哭流涕,伤得深沉,深刻绵亘。人彻底与外界隔绝,丝毫不显。
墨临渭闭着双眼,憋了一口气,温凉的水漫过头顶。
她紧闭的双眼终于睁开,眼泪从眼角滑落,在水里冒着微不可见的气泡。蓄积许久的眼泪终于喷涌,咸湿的泪水掉进水里,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水。
忽然想起泰戈尔的《鱼和水的爱恋》。
鱼对水说:“你看不见我的眼泪,因为我在水里”。
水对鱼说:“我能感觉到你的眼泪,因为你在我心中。”
……
鱼水之恋,抵死缠绵。却互不相知,越走越远。都以为自己最伤,其实,对方何曾不伤?
她的泪滴落到水里,与水融入一体,根本感受不到眼泪。
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没人知道她的难过了?
没人知道她在难过,就不会有人因为担心她而烦忧了?
心字劫,情字结。如何不怨,如何不痛,如何不有苦难言?
不知过了多久,墨临渭感觉肺部开始窒息,她猛地从水里伸出头,尽情地呼吸着新鲜空气。静静地躺在浴缸里,任眼泪无声无息地流淌。
许久后,当皮肤彻底被泡得发白发胀,她才走出浴缸。她细致地擦拭着身体的水珠,然后换上素雅的白色棉布裙。
“墨临渭,大起精神来。一定要打起精神来。”
站在镜子前擦拭湿漉漉的头发,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自己,圆圆的杏眼里微微泛红,眼角有淡淡湿痕。镜子里的人那么美丽,美得几乎不是她自己。
“亦源走了,可那又如何?他的离开,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我既然可以在那么多人眼前保持微笑,以后她可以的,不是吗?”
“临渭,请你一定,一定要坚强。”
她用毛巾使劲擦干头发,擦掉镜面上的水珠,仔细收拾盥洗室。她仿佛患上洁癖,不断擦拭白色洗手盆,她执着而认真,用力地擦拭那些微小的斑点,直到确定所有物件都干净才放心离去。
做完这一切,她用干毛巾擦了擦手,对镜子里美丽的自己露出会心一笑。
“阿源,你离开了。我要微笑地生活,我会把你存放在记忆中美好的角落,难过时拿出来缅怀回味。”
“我是你的妹妹,我是你的妹妹。”
“妹妹。”
……
“临渭最近精神状况如何了?”墨渊不忍去看手里的数据分析,只询问墨乙桀。
“小姐的状态很好,没有特殊情况。”墨乙桀颔首,却是不解。难道墨渊不再关心他的病人,这不像他。但面上不显,恭顺地汇报情况。
“你是否也觉得我冷酷无情?”墨渊神情恹恹,盯着窗外,眼神飘忽。
“为医者,摒弃杂念,是理所当然。老爷的决定,并无不妥。”墨乙桀难得怔忡,这样的墨渊,不像从前。从亦源来墨家,再到墨临渭病愈,墨渊似乎逐渐有了温度。这,其实很好,可又说不上来的伤感。
墨渊,还是适合从前那清冷的模样。
为了墨家,为了医学,墨渊背负的,不可谓不多。
但,谁又知道?
“你去忙吧。”墨渊叹了口气,低头抚着额头。
“临渭啊。你别怪我。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别怪我心狠。”
墨临渭奇迹般的平静让墨渊松了口气,她没有哭闹,而是乐观接受现实,对生活的艰辛甚至开始顺受。她隐忍的坚强就连池浅浅都略逊一筹。
池浅浅病了。
一度沉浸在悲伤中的池浅浅元气大伤,她窝在房间里,不做饭也不购物。亦源离开让她对墨渊怨念极深,几乎每天横眉怒眼。
墨渊对她发火,她就一语不发,瞪大眼睛死死盯着他,墨渊觉得自己的拳头打在棉花上,每次宣战无疾而终,只能悻悻离去。
当然,池浅浅突如其来的沉默也转移了墨渊对墨临渭的关注,他不再亲自检查她的精神状况,还把检查周期延从半个月延长到一个月。特病组也把她从重症患者名单里划出,常规检查后就径自离去,从不滞留。
墨家庄园似又归于平静,像沉静的池水,没有波纹。
亦源,这个外界来的少年,曾让墨家鲜活过。当他离开,这池水,又陷入沉静。
唯一让这潭池水泛起涟漪的还是墨临渭,但不是她的病情,而是一个新的决定。墨临渭想暂时离开墨家,去外面的世界,上上大学。
风平浪静后,再次有了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