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对弈,平分秋色。
  作为一个师者,墨渊的确煞费苦心。即使行为偏执,也情非得已。
  墨临渭心中一暖,对墨渊诚恳道:“我理解你的良苦用心,我也希望亦源早日学成。不过,一个人如果一直被拒门外,对生活会渐渐失去热情。”
  “如果亦源的电话始终打不进来,我不能预测池浅浅是不是又要罢工。最近一段时间,菜园里的大蒜好像都被她拔光了。”
  她也不多说,对着墨渊呵呵一笑。
  “我会考虑你的提议。”墨渊极力绷着脸,却吃了闷亏。天不怕地不怕的墨渊,只怕池浅浅不做饭,更怕池浅浅再不做蒜泥白肉。
  墨临渭心情大好。
  墨渊却叫住她:“你终于愿意打扮自己了,这身装扮不错。不过别学池浅浅败家主义,她的衣服都是纯手工定制,都是天价。”
  说完又低头看手中文件,刚好被回眸的墨临渭瞥见一串英文字符--“ThePentagon”。墨临渭搜索大脑里储备不多的英语词汇,忽然想起那个串英文字符含义,“五角大楼”。
  她心中涌现出异样的情绪,墨渊做事谨慎,几乎不会故意让她看到机密要件。他虽能自由出入五角大楼,却不是炫耀之人。如果是无心之失还好,如果故意为之,就不知到底为何。
  而今,她满心欢喜,只为那是误会,对亦源有了期待。
  少女心思就是这样,只要给予一丝希望,又会期许。甚至会为那份希望,特地忽略消极因素。随着时间流逝,电话中女声给墨临渭的打击逐渐减少。
  课程的增加,她越来越感觉到当初亦源相伴时的开心,于是,当再次确认墨渊设立的屏蔽之后,蠢蠢欲动的感情,又开始复苏。
  “临渭,你又奢望起来。别忘了,亦源当你是妹妹,而且他或许已经有了女朋友。”千飞悠闲出声,她适时提醒。
  “我……我没有奢望,我只是给自己一个信念,我……”墨临渭慌乱,面对千飞的质疑,她无言以对。
  “临渭,别再执迷不悟。过去再好,不是如今。人不能靠着记忆过活,应该认清现实。”千飞步步靠近,从背后拥抱着少女的背脊,希望给她温暖。
  “飞,你为何总这么残忍?我只想有个念想,仅此而已。可为什么,你连最后的奢望,也不肯给我?”墨临渭酸涩,声音有些哽咽。
  “亲爱的,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受伤。我怕你希望落空,只剩绝望。”
  “临渭,你要学会控制你的感情。”千飞不依不饶,她的话太深刻,竟让墨临渭无力招架。
  “飞,拜托。能不能让我有念想,哪怕一丝也好。你不知道我和亦源的过去,我们相伴左右,是彼此最亲近的人。”
  “当亦源说只把我当妹妹时,我的心几乎被放在油锅中煎熬。我很难过,可我舍不得。亦源的好,亦源的坏,亦源的一切。”
  “他毕竟在我最困难的时候陪伴。没有他,我根本走不出来。阿飞,我真的舍不得!”墨临渭声音已经带着哭腔,她无措地看着天空,希望千飞不要再残忍地撕开她的疮疤。
  “舍不得又能如何?临渭,你自己很清楚,你和亦源没有未来,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割舍?”千飞的声音继续萦绕,她直白地戳破墨临渭的幻想,不留情面。
  “千飞,你不懂。你信我,亦源会和我说话。只要和我说说话,我就满足了。”墨临渭感觉心里的裂缝又裂开了许多,但她疯魔般抓住那根稻草,明知道是自我催眠,也不愿放弃。
  “傻姑娘,你会失望。”千飞说完最后一句话离开了。
  墨临渭的性格她太清楚不过,如果世界真的有南墙,她也一定会撞上去。
  夜半,微凉。
  池浅浅特意做了蒜泥白肉,许是期待,墨临渭竟然觉得那道菜比平日更可口。
  “墨渊,把你手机借我好不好?让我和阿源说说话,寒假就快到了,还不知道阿源会不会回墨家呢?”池浅浅软糯的声音让墨临渭一怔。
  她故意提及墨渊或许能同意和亦源通话,只希望池浅浅想出好办法。结果,等来一盘蒜泥白肉。
  “放寒假还有几个月呢,阿源要学习。”墨渊白了池浅浅一眼,却不停吃菜。
  “墨渊,我真的很想念亦源,你就让我听听孩子的声音,好吗?”池浅浅继续软磨硬泡,脸部表情发生了细微的变化,若墨渊不同意,她或许会采取哭的战略。
  一哭二闹三上吊,女子之计,只能如此。
  “浅浅,听说你把留园的大蒜都拔光了,你要那么多大蒜做什么?”墨临渭冲池浅浅使了使眼色。
  “拿去,拿去。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墨渊低叹一句,还是交出手机,他主动拨通了亦源的号码,体贴地打开了免提。
  墨临渭瞥了眼手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亦源”两个字,但没有手机号码。她看着悠然自得的墨渊,再次甘拜下风。
  这个事无巨细的神医,脑袋瓜到底装的什么?
  “嘟嘟嘟。”
  墨临渭听着漫长的声音,屏住呼吸。这是亦源去哈佛后的第一次通话,她暂时忘记了中秋节不快,只望着手机出神。
  “老师,这么早打给我?”温柔的声线像春天的泉水,径自流进墨临渭心底,那熟悉的嗓音几乎一团光,温柔地抚摸她的心脏。
  “阿源,你在哈佛好吗?”池浅浅一脸激动,把手机拿在嘴边,眼角又湿润了。
  “师母?真的是你吗?我很好……真的很好……我在哈佛学了很多东西。师母你过得好吗?”亦源声线里的惊喜不似作假,惊喜交加。
  墨临渭看了看一语不发的墨渊,神色不明。
  “我很好!阿源,你孤身一人在美国,可要好好照顾自己,每个月都该对我说说近况。寒假到了,你就到墨家来,我给你做一大桌好吃的。你在美国有没有吃好饭,是不是又瘦了。”池浅浅脸颊泛着红色,兴奋异常。但很快她的微笑变成伤感,声音也哽咽了。
  “好的,我寒假就回墨家来看你!”亦源愉快的声音让墨临渭心里一动,亦源寒假就回来了,她就快看到他了。她竭力掩饰住喜色,继续盯着手机,却一语不发。
  墨渊听到此眉头一紧,也不顾及池浅浅的兴奋,厉声道:“亦源,赶紧说完,去上课!”
  “哦哦。师母,临渭在吗?”亦源急忙收声,似乎看到墨渊的冰块脸,在电话那头焦急询问。
  “在。手机开着免提呢,你有话就直接和她说。你不在这段时间,临渭可想你了。”池浅浅把手机移到墨临渭面前。
  但墨临渭急忙朝池浅浅摆手,不但没对着手机说话,反而逃离般离开饭桌。她按着不断跳动的心脏,脑海里全是亦源说寒假要回墨家的话。
  “亦源寒假要回墨家,亦源寒假要回墨家……”
  脑海不断重复这句话,兴奋异常。
  漆黑的杏眼盯着天花板,精心雕刻的繁复图纹一圈圈回旋,仿佛她心中的激越,就要破体而出。
  亦源就要回来了,他有了新的约定,寒假就要回来了。
  她细细回味亦源的每一句话,也不觉离开饭桌有什么不妥。她不知道如何面对亦源,如果她开口,肯定支支吾吾,还不如痛快离去。
  “墨临渭,你真差劲。”虽是自责,却也开怀。
  或许,她内心深处并不敢正面他,亦源那么健康美好,她只要默默在他身后注视就好,走得太近,反而是亵渎。如果配不上他,得知他的讯息也够幸福了。
  亦源的面容一次次在脑海里回放,她不知道怎么了,总会想起他。先前电话里的女声因为亦源即将到来的回归烟消云散,无论他在哈佛做了什么,只要回来了,就足够了。
  可,如果他只是说说呢?像他们初见时那样,说完以后就失约。
  她的心又陷入纠葛,她不敢深入想象亦源失约的后果,那恐怕会再次拉开他们的距离,让她对亦源彻底失了信心。
  脑子里似乎有无数声音在碰撞,她的心七上八下,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她最终走下床,光脚走进盥洗室,打开喷淋的水。她脱掉棉布裙,整个人站在水里。
  温热的水淋湿她的黑发,湿法顺着水贴在脸上。她闭着眼一动不动,安静地接受温水冲刷肌肤。洁白的水花拍打她娇嫩的肌肤,不多时粉白的皮肤变成粉红色。
  水汽慢慢萦绕盥洗室,密闭的房间雾气腾腾,曼妙身姿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哗啦啦的水声在室内来回循环。她静默呆在水中,似乎不断冲刷皮肤的水流是灵丹妙药,不仅能洁净身体,还能冲走她对亦源的妄想。
  她失眠了。
  倾世一寻,良人何尔?
  一叶知秋,飒飒木叶。
  墨临渭一眼到天明,见窗外忽转景致,只叹一岁荣枯,朝花夕拾。
  墨家今年的秋意萧索,来得格外早了些。
  她眉目滴转,盼着秋叶萧条,彻底落得精光。那样,亦源则会归来。
  大雁南飞,北雁归巢。亦源,是否也会在今年,不经意间,回到她的身边?
  “飞,你可听到。他要回来,他真的会回来。”
  墨临渭喃喃,已是痴迷。可她似乎忘却,自心心念念盼着亦源,千飞早不知影踪,人间蒸发般消失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