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源还是走了。
  义无反顾地离开墨临渭的世界,音讯全无。
  她兴致恹恹地寻找另一个专注点,最终选择自考。天知道这个诡异的想法,是多么苍白无力的借口,可她却像找到新的救赎方式,沉沦般闯进不可回头的征战。
  面带微笑地用大脑记住每一个字符,即使她并不喜欢。应试教育就像一块油腻的肥肉,疯狂压榨大脑固有的舒适自由。她强迫自己进入癫狂充实的车轮战,走出亦源离开的伤痛,开始新的生活。
  但,亦源电话里的兴奋和承诺又一次激起她心间涟漪,她期待而向往,不由自主地打扮自己,希望展现出最美好的一面。亦源记得她,她的信仰不曾丢失,不过去了另一个地方。她慢慢接受亦源的不辞而别,对他的回归翘首以待。
  可,她等来的,是一场讽刺,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亦源有了新的异性朋友。
  她焦虑、愤怒、惊骇,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锁在黑暗的梦境中。她并不清楚那愤怒来自何处,却和亦源生出嫌隙。不同于他初时离开的慌乱,她愤怒得不由自己。
  墨临渭强迫自己幸福,这变态的强迫意志再一次鼓励她前行,不论遭遇了什么,都要强迫自己活下去。哪怕并不幸福,还是要强迫自己活下去。
  于是,毫无章法地相信另一个人,神秘的陌生少女,千飞。
  这个从未在生命中出现的少女,慢慢充实她的生活。她对千飞记忆时有时无,就像一个随时会离开的旅人,没有归属。她羡慕千飞的光彩夺目,羡慕她支离破碎的神秘色彩。
  千飞是多米诺的第一个骨牌,一点点侵蚀她虚无的世界。她自暴自弃地接受这陌生女孩,心甘情愿吸取千飞身上蛊惑人生的闪光点。她真实地在眼前晃动,似乎她们是同一个大脑的两个意志,在各自擅长的领域内求同存异。
  明明是迥然不同的而两个人,却无比和谐地生活在一起。她们各有所爱,从不干涉对方的爱好。她们各有所长,在各自擅长的领域渐行渐远。一个重文,一个偏理。一个好动,一个爱静。她们兴致勃勃地准备考,在海量题库中披荆斩棘。
  墨临渭成功了。
  奇迹般超了重点分数线100分。她是培训老师眼中的奇迹,明明十五岁的身体,爆发出惊人能量。固执地选择名不见经传的大学,悠然自得寻找机会离开。
  这是一场密谋已久的逃亡,逃避墨家,逃避亦源,逃避过去。
  她要和过去说再见,开始新的生活。她向往许久的自由似乎成为亦源离开后的第二个信仰,她冷静执着地斡旋在墨渊和池浅浅之间,小心翼翼地把握感情。
  墨家,真真切切提醒墨临渭,她曾经是个病人,很有可能还会成为病人。她必须要小心,不能让工作人员十年心血白费。她不能抑郁,不能哭泣,她要坚强,你要时刻开心。归根结底,她要活得不是她自己。
  亦源又失约了。第三度失约让她对亦源几乎绝望。她可以容忍一次、两次,但他第三次承诺依旧无法履行,给她开了又一支空头支票。
  亦源是在耍她?还是在欺骗她?
  她积压许久的怨怼在那一瞬间膨胀,她不愿再对亦源抱有期待。她成了他手心的跳梁小丑,在亦源一而再、再而三的承诺中癫狂。
  亦源三次失约伤害了她对他的信任。或许,彻底打碎她辛苦塑造的信仰。
  每个人都需要一个神,偶像、英雄或者一种精神。
  墨临渭的神袛是亦源身上对生活诚挚的敬畏和认真,她需要对生活阻难永不妥协的执着和热忱。
  但,亦源食言而肥,让墨临渭陷入一次又一次期望与绝望的痛苦轮回。仿佛她是他牵制的木偶,他掌控着线,让她随时起舞。
  她累了,身心俱疲,体无完肤。
  她偏激、怨怼、疯狂,她经常把事情朝坏处想。因为,她真的累了。
  终于,是要开启新的生活。
  八月,阳光炽烈明亮。
  日上三竿。
  墨临渭不曾出门。她安静睡在床上,白皙脸颊泥迹星点。婆娑树影映在少女脸上,她眼睛紧闭,陷入香甜梦境,仿佛谁也无法叫醒。
  池浅浅敲了很久的门。门内动静全无,她走到窗边向内看了看,墨临渭还在沉睡。她疑惑地推开门,走进屋内。
  泥迹,斑点。木地板上泥土的脚印一直延至床边,足印是墨临渭无疑。
  心中涌出不安,害怕墨临渭旧疾复发。快步走到床边,伸出手探测少女额前,当确认她温度正常,才长舒了口气。
  还好,没有发烧,身体表面也无异常。她仿佛累极,只是陷入沉睡。但脸颊上黑褐色泥点突兀刺眼,池浅浅伸出手,很快缩了回来。按捺住心中疑窦,走出门寻找墨乙桀。
  墨渊走后,墨乙桀成为池浅浅最信赖的人。
  墨乙桀是墨渊的得力助手,在墨渊离开时留守墨家。
  他为墨临渭作简单检查。然墨临渭身体毫无异常,只是熬夜疲累。他心神初定,对池浅浅开口道:“她昨日熬夜,身体疲惫,陷入深度睡眠。身体没有大碍,睡醒就好。”
  “要不给她一针安定?”池浅浅仍不放心,“阿桀,你要保证临渭没事。你也是临渭特病组的一员,你不能看着临渭再度陷入病症。”
  “夫人放心,临渭没事。”墨乙桀淡定地看着池浅浅,然后给墨临渭打了一针退烧药,离开房间。
  池浅浅叫人打扫了房间,静坐在墨临渭床边,她掀开被子,看着白色棉裙上的泥污,唇角勾起笑意。即便就要离开,墨临渭还是个孩子,需要她这个母亲温柔呵护的孩子。
  满腔母爱再度泛滥,她小心褪去墨临渭身上的白色棉裙,取了温毛巾为她擦拭脸颊和身体的污渍,最后换上干净睡裙。
  沉睡的墨临渭浑然不知,只觉得身体急需补眠,难得一见的娇羞可爱。
  池浅浅唇角微勾,乐见其成。直到确认她没事,才放心离去。
  睡醒,睁眼。已是第三日清晨。
  恍惚中见到池浅浅为她擦拭身体,她晃晃脑袋走下床,肚子空空如也。捂着微微疼痛的胃部,走进盥洗室洗漱,再换上黑色连衣裙。
  镜中少女美丽轻盈,墨临渭将齐肩黑发高高束起,露出光洁前额。她拿着棕色眉笔勾起眉线,涂上睫毛膏的睫毛更加卷翘,像整齐扇面,衬得杏眼越发清亮。
  长睡后的身体疲惫全无,脸颊更加瘦削。长期不进食,嘴唇微微泛白。
  黑色无袖连衣裙刚刚齐膝,锁骨小巧精致,白皙长腿暴露在空气中。黑色蕾丝紧身裙下,凹凸有致的身姿凸显着少女丰韵。虽无墙上照片的清丽脱俗,却别有一番精彩干练。
  素白脚踝套上黑色高跟鞋,5cm细跟让纤瘦的她更加挺拔,她在房间里来回几圈,细跟踩在木板上,发出清脆回音。
  封掉过去,就该重新开始。
  昂首挺胸走出房门,已经发育的胸型饱满挺立,纤细腰肢来回扭动。她深呼吸一口气,感觉全身浊气从胸肺逼出,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轻灵舒畅。
  稳稳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鸡蛋和牛奶,围着白色围裙,开始做早餐。不知多久不曾进食,她是真的饿了。
  墨临渭沉稳地站在灶台前,熟练操持锅碗瓢盆。不到半个小时,精致早餐新鲜出炉,她精心把早餐放在青花瓷餐具里,然后端到饭厅,小心摆好。
  一切准备就绪,池浅浅恰好走到饭厅。她站在饭厅门口看着细心收拾餐桌的黑裙少女,久久不曾回神。
  两日不见,墨临渭气质大变,浑身散发着端庄娴静,像池浅浅那个时代的大家闺秀,每个动作熟稔轻盈,让人挑不出一丝错。
  但始终不如从前。
  “浅浅,吃早饭了。”墨临渭热情招呼,拉过池浅浅木讷的手,轻轻落座。
  五谷粥、白水蛋、三叠当季时蔬、热牛奶、无糖荞麦面包片,餐桌上整齐摆放着早点。
  精细膳食,安然如心。
  墨临渭为池浅浅盛了碗粥,剥这鸡蛋。
  抬眸一笑,分外悠然。
  墨临渭许久不曾这样微笑,池浅浅只觉那笑容能融化天边的初雪,让整个房间都明媚起来。
  相顾无言,难得温馨。
  但一根刺,卡在池浅浅心中,久久难平。
  “临渭,我们下个星期去濪城好吗?”池浅浅见墨临渭吃得甚香,眉眼全是欣慰。
  “嗯。”墨临渭轻轻点头,用纸巾擦拭唇角。胃部温暖从食道传遍全身,身体逐渐积聚力量,白皙面颊渐渐红润,像餍足的猫。
  “那简单收拾一下,我们下周启程。”池浅浅温柔抚摸墨临渭束起的马尾,冰凉柔顺的发现从指间滑落,像轻柔美丽的丝绸。
  虽然为她准备好一切,依然关切。
  “好。”墨临渭也不阻拦,顺服地任她摆弄。
  “开学后很快就是深秋,濪城若是下雪,还会更冷。不过你从未见下雪,怕是欢喜。”池浅浅喉头一怔,离别在即,欲说还休。
  不舍,却必须舍。
  “还好你平日穿的衣物留在墨家,闻闻上面的味道,就能想起你。”池浅浅目光深远,悲从中来。庭院深深,等墨临渭去濪城上学,墨渊工作在外,偌大庭院又唯她孑然一身。
  她不爱上网,除了做菜、逛街,她的消遣无非留园和墨家琐事。她静默的生活有时如一潭死水,好不容易有了女儿。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