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情冷暖,世态变迁。
无数被冲刷的记忆,并不会随着时光流矢而黯淡。相反,它们是深埋大脑土壤的种子,汲取赖以生存的养分和美好,直到把大脑的养分彻底啃食,撕碎大脑最后的碎片。
记忆,是人脑中最伟大的所在。它们厚积薄发,沉默不响地吸收记忆,然后转移成人类最深沉的意志。它们是深藏不露的罂粟种子,包裹着美艳华丽的糖衣,任谁都会忽视。它们更是蛰伏脑海的病毒,等待一个勃发时机,猝不及防地粉碎抵御的根骨,把人类最后的防御摧毁。
记忆累积成历史长河的化石,汇聚成漂浮在历史长河的浩瀚时代,它们是一只只被折断的蝴蝶翅膀,散乱漂流在宇宙尘埃之间。它们被时光冲淡,化作虚无缥缈的泡沫,仿佛随时会被戳破。
那凄艳的妄想,是墨临渭美好世界的一根绳索,把空泛而虚无的种子串联一起,最终化作她的根骨,在大脑的土壤里生根发芽。
当我们越来越认清这个世界,这变幻多端的斑斓虹霓,戴着冰冷神秘的面纱,戳破人类心底最僵硬的防护。切肤的严寒与冰凉侵入肺腑,再无法承载生命轮回的钝痛。
美人如玉,沁人心脾。
墨临渭悠闲地躺在浴缸中,感受着难得的舒适和放纵。把全身浸泡在温水里,僵硬的肌肉变得松弛。这个陌生的城市,所幸她还有一个落脚之地,在疲惫和脆肉后,能感受一些轻闲和舒适。
但此刻舒适和墨家的不同,每个行为和补给都要墨临渭亲力亲为。这就是生活,真实的生活,艰辛的生活,真切的生命。
每个人都有华丽璀璨的自我世界。随着年龄增长,有的人彻底抛弃了它,融入尘世,感受着红尘滚滚的车流,把心中最后的乐土压得粉碎。有的人逐渐遗忘了它,心血来潮时,人会走进心灵的海滩,寻找遗失的贝壳。有的人执拗地捍卫它,禁锢在美好的世界里,任谁走不进来。
墨临渭是第三种人,她固执地捍卫内心世界,寻找灵魂的安放和自由。她可以漂浮于尘世间,在真实世界里努力生活。前提是坚守着那个世界,坚决抵制着外来者入侵。
她生活在一个和人群格格不入的世界,她必须生活在自己臆想的世界里,才能活得下去。而今,她在改变。或者说,她奢望改变。
进入濪大,是为感受一种真实。尽管,这真实带着疼痛和心酸,甚或狼狈。可疲累后,她得到了一种充实。这充实包含了很多内在的原因。
她深深知道,更重要的原因是这里没有亦源。
亦源离开,在墨临渭的心底种下一颗“怨”的种子。她迫切离开墨家,也是为了逃避亦源的所在。她从来就不坚强,甚至比寻常少女更敏感和脆弱。当亦源对她做出那些事后,她宁愿用折磨身体的方式,去迎接这场逃避。
夜半,微凉。
洁白的卫生间里烟雾缭绕,哗啦水声在室内回响。清新沐浴精油滴在浴盆里,空气中弥漫着青草香气。
白色气泡仿佛棉花,包裹着肩部以下的身躯。细嫩手臂耷拉在浴盆边缘,水珠从指间滴落在地板上,仿佛削皮的山药,雪白而细腻。
墨临渭躺在浴缸里,温暖的水浸润肌肤,疏通血液和筋骨。疲乏已经消失,她却不愿离开,只享受着池浅浅创造的馈赠,唇角勾起温热幅度。
疲累之后的放纵,是对自我的奖赏。
她需要这种奖赏。
“临渭,加油。”端起酒杯,轻抿一口红酒。
辛辣酒味刺激她的感官,胃部有灼烧的痛觉。温水之下,那烧灼被缓解。胃在甜蜜和辛辣中来回翻滚,有一种特别的快感。
她笑了。美丽唇角微微一勾,迷离优美,如同绽放的红色玫瑰,一点点延展。
回想起完成转账后自己所做的一切,只感觉那不可思议。
转账结束,她拿着只有五位数的饭卡进入食堂,在清晨购买早点的窗口刷卡买饭。
越是无法忍受的,她越要去面对。即使那个肥胖的大婶那么凶悍地对待她,她偏要去那个窗口买饭。
肥胖大婶惊愕万分,似乎被少女脸颊上的自信与喜悦感染。大饼一样的脸颊也勾起微笑,还亲切问道:“同学,还需要其他的吗?”黄豆一样的眼睛透着笑意,再不是冰冷嘲讽的抵抗。
“谢谢,不用了。”墨临渭甜甜出声,端着餐盘坐在食堂靠窗的位置吃饭。粗糙食材并不可口,她却一点点吃完。
餐桌孤寂而冰冷。
没有墨渊、没有池浅浅、更没有亦源。她一个人在这里,孤独地吃饭。但她相信,她能忍受陌生,她可以在新的地方,认真生活下来。
“临渭,你可以。你要知道,你真的可以。”
放下红酒杯,脸颊酡红。微醺的红酒迷醉着她的感官,昏黄的灯光包裹着她,整座公寓都是柔和而美妙的。墨临渭的意识有些放松,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喝了半瓶红酒。
“多像墨渊和池浅浅,醉生梦死,或者纸醉金迷。我,恐怕早已习惯从前生活姿态。”
一直羡慕墨渊和池浅浅对酒言欢,那感觉很微妙。他们是平静的,静静看着对方,眼神温柔而美好。执手对饮,相得益彰。
墨渊和池浅浅说话不多,饭桌上也静默无言。但他们几乎成为彼此生命中密不可分的一部分,只要一个简单动作,就能心领神会。他们似乎有一股微弱的电流,已经燃烧成灵魂深处的默契。
墨临渭喜欢那样的感觉。
简单、自由、舒适。来自内心最真实的选择,来自灵魂最真实的渴诉。
她摇了摇酒杯,红酒杯里嫣红的液体,透过玻璃杯折射出晶莹的光芒。那红色液体似乎在说话:“Drinkme!”
“Drink。”墨临渭将酒杯的红酒一饮而尽。深红色液体通过口腔进入食道,最后抵达胃部。她的身体逐渐变成绯红色,整个人仿佛婴儿般的柔嫩。
“叮……”
清脆手机声音打破夜色的寂静,深红色直板手机在浴缸旁的托盘里振动。手机已经脱离了原有的轨迹,划出一道不规则的弧线。
墨临渭的神经在红酒的浸润下已有些涣散。
半醉半醒,意识微醺。
她慵懒至极,看着那款深红色直板手机,挣扎着移动腰肢。
这声音太尖锐,以至于她的好心情都变得紧张。手机是现代人的通病,虽然缩短了交流的距离,却让现代人患上一种病:“低头症。”
2G网络已经可以提供网络讯息,求知若渴的人们逐渐铸就一道隐形围墙。交流软件的普及和便捷,让现代人逐渐不再面对面交流,甚至迷恋上虚拟的网络世界。
难道,距离真的能产生美?
神秘,就有那么强大的吸引力?
还是说,面对面的交流,已经不能带来信任和刺激,所以人们才这么迷恋着包裹着科技外衣的通讯机器和软件?
?“叮……”
刺耳声音,再次打破墨临渭的思绪。
她慢慢拿起那支手机,伏在浴缸边上,认真看了看。电话没有任何显示,只是不断地在手中振动着。她杏眼迷离,盯着那个显示屏,似乎还在思考。
“这个时候,谁会给我电话?难道,是我喝醉后产生的幻觉?”她自言自语,意识微醺。
直板手机在她娇嫩的手里,像游弋的鱼,随时会掉落在地上。
但手机并未停止响动,即使时间过去了半分钟,直板手机还是顽强地振动着。
墨临渭杏眼惺忪,最后按了接听键。但她并不开口,只是耐心等待对方说话。
她的习惯乖张而怪异,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是强烈戒备。她是自由的,更是矛盾的。她初尝自由的幸福,更害怕幸福忽然溜走。她好奇而敏感地接收未知,内心深处却顽强抵御,不让未知带给灵魂侵蚀。
她可以融入世界,前提是她原有的内心世界必须保持无坚不摧。
电话那头并未有声响,对方也未开口,似乎在确认她是否接听。浓烈的呼吸从听筒传来,不规则的频率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墨临渭散漫晃了晃手机,又贴在耳朵上。她忽有兴致,希望和这个来电者玩玩游戏。于是屏住呼吸,沉默地掌握节奏。就像一只捕鼠的猫,狡黠等待。
十秒过去,电话那头只有呼吸声和风声,对方依旧没有说话。
时间慢慢过去,墨临渭更不开口。像老道的渔翁,不慌不忙地等待对方上钩。她表情沉稳,甚至还悠闲地倒了一杯红酒。醉眼朦胧,格外诱人。
终于,听筒里传来微弱的声响:“喂?”
探究声音透着不安,墨临渭警惕的心忽然一松。嘴角勾起顽劣的笑容,还是不开口。或许是过于投入,她的手臂保持同一个姿势,已经开始发麻。她吃痛般深呼一口气,樱唇吐出轻不可闻的字:“哪位?”
“临渭。”电话传来一声惊呼,清澈的男低音像一双温暖柔软的手,在墨临渭心灵深处弹奏出美妙乐音,“是临渭吗?是我……”
墨临渭的大脑忽然停止思考了,她手上的红酒杯倾斜了,大量红色液体洒在地板上,仿佛雪地里的嫣红梅花,朵朵艳绝。
是谁?电话那头的人是谁?
激烈而熟稔的温柔声线,仿佛儿时故友,深深击打她的心脏。她努力寻找大脑意识,不可置信般推测那个人。
那是谁的声音,为何如此熟悉,让她冰封的心脏变得柔软和激动,似乎一股热流,浸入四肢百骸。
亦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