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深深,相对无言。
墨临渭拿着手机,满脸红晕。但呼吸停滞,轻不可闻。
不过,陌生来电,像极亦源的声音。
真的是亦源吗?不像,不像亦源的声音。
或许太久未曾听他说话,她已经分不清亦源说话的声音到底是什么样。或者,亦源的声音曾经在她脑海里回响过无数次,她听得太多次,幻想了太多次,已经不知道哪一个声音才是他原有的声音。
不信,不敢信。害怕期待后再度受伤,更怕无尽摧毁的痛倦,于是宁愿不去相信。
大脑开始放空,只紧张寻觅。但一颗心,早就跳停,无法正常呼吸。
为何,在我即将忘记的时候,再来招惹?
“临渭,听得见吗?”那人急促发声,从不安变作焦急,似乎在确认信号,可她迟迟不出声,让那焦急越发加深。
“不,一定不是亦源。是我喝多,才误以为这是亦源电话。这不是真的,不过幻觉,只是幻觉。”时间仿佛停滞,墨临渭一动不动。
明明那么熟悉,却仿佛被谁清洗般,毫无头绪。她沉默许久,终于从贝齿挤出轻不可闻的声音,“你是?”
少女声音轻柔飘渺,带着浓厚的娇柔和探究,仿佛高山上寒冷的初雪,疏离得让人心颤。那么清雅脱俗,却遥不可及,高不可攀。
对方明显呼吸一窒,焦灼化作失落,满溢的悲伤透过冰冷电话,一点点传到墨临渭心间。
她眼眶忽然红了,强烈的探知似乎正破土而出。
不可以,一定不可以。她不允许心被伤第二次。
她紧紧握着手机,呼吸轻不可闻。手指放在关机键上,缓缓地按了下去。
“我是……”
对方还未说完,深红色诺基亚手机已经彻底关机。
墨临渭却像经历了一场大战,手机濡湿一片,因上面全是她的汗水。虚脱般把手机放回到托盘,整个人坐在浴缸里。
费了好大力气,双手才支起头部。可眼角,早已温润酸痛。
那个人正想开口说出名字,但墨临渭把手机关了。她知道这样做很不礼貌,但行动快于意识,她的手指用力地按着关机键,突兀地将对方拒之门外。
墨临渭在害怕。她害怕听到答案。
她希望那个声音是亦源。他们短暂相处的曾经里,世间只有亦源那么亲切地关注她,几乎投入生命的全部精力。他的关切,他的注视,他的期许,执著而浓烈地关心和保护她,他们曾亲密无间,仿佛世间最亲密的人。她对他投入了少女最真诚的渴慕和幻想,只要他愿意,她甚至可以为他掏出整颗心。
而他,送她一场空欢喜。
她更害怕那是亦源。
她不敢让亦源开启她心中深藏的秘密,将那段不堪回首的等待挖掘出来。
她一直是骄傲的,在亦源三度失约后,她再没了最初的期盼和奢望。
尤其,怕亦源又为她许下无法实现的愿望,让她在痴迷中再度受伤。
如果真是亦源的电话,听到那句“你是?”又该会有怎样的失落和心酸。
是的,她忘记了他的声音,无法辨别亦源的声线,她今天还把庄序当成了他。她恐惧、羞恼、内疚,他们曾经亲近得像彼此的影子,单凭一个呼吸也能感受对方的存在。可现在,她却无法辨别他的声线。
只要她没听见,一切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只要闭着眼沉睡,醒来就是新的开始。
“我一定是喝醉了。这是我喝醉出现的幻觉,没有人打来电话。”自我安慰,故作镇定。她躺回浴缸。水温早已冰冷。
白日行走的酸痛渐渐袭来,身体在酒精作用下异常敏感。似乎那些被忘记的身体疼痛,忽然就回到了身体感官中。
好久,才离开浴缸的帮扶。
好久,才敢认真打量自己。
取下白色羊绒浴巾,拿着浴巾用力擦拭皮肤。娇嫩的肌肤被浴巾擦得生疼,泛起潮红,像盛开的蔷薇,一点点氤氲开。
墨临渭却不放弃,她还在擦拭皮肤,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阻止身体的冷。
她患上了洁癖般擦拭身体,明明身体足够洁净和干燥,她仍然不满意果。她机械地重复擦拭的动作,直到身体布满红色的斑痕,她才停止。
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充红的眼眸,泛红的肌肤,还有未干的头发。脸颊上是酒意后的酡红,似乎一朵娇艳的牡丹,等待着采撷。
她觉得好累,她很想好好睡一觉。
柔和灯光笼罩着一室一厅,墨临渭像受伤的蜗牛,躲进坚硬壳里。那是她伪装的堡垒,时刻保护她。
酒后真言,情关难过。
无论墨临渭多么努力,亦源是她生命中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记,只要她独处一人,就会格外清晰地想起那个少年。而今,那电话几乎是一个导火线,让墨临渭好不容易封存的记忆,又有了破土的趋势。
为了不遭受痛苦,墨临渭只会做一个选择:遗忘。
她在脑子里建了一堵墙,上面全是亦源的容颜。他黝黑的碎发,粗黑的剑眉,狭长的凤眼,挺拔的鼻梁。亦源俊逸的面容又一次浮现在墨临渭脑海,搅碎她安静的生活。
“不行,不行!走开,全部走开。”墨临渭尖利地挥舞手臂,然后从被窝里坐了起来。她的头埋进手里,虚弱而无助地低声啜泣着。终于,她拿起那支直板手机,按了开机键。
悠长的开机音乐响起,墨临渭死死盯着那个屏幕,战抖地翻开着来电记录。但奇怪的是,通话记录一无所有。
原来,真是幻觉。
奇迹依然没有出现,根本没有通话记录。墨临渭木然地放下那只手机,整个人虚脱般重新窝回被窝。
“那是幻觉,我喝醉了,亦源从来没有打来电话。我真傻。”
?“墨临渭,你真的好傻。”
窒息,从被窝里传来。肺部空气一点点被挤压,她置若罔闻地把头埋进被子,过了很久,才用力呼吸了一口气。
但,心碎注定,惘然神伤。
脑海里浮现出那面墙,上面布满亦源的图像。然后,她拿出雪白的墙灰,像抹平墙面一样,一点一点擦掉亦源的面颊。碎发、剑眉、凤眼、鼻翼……终于,亦源的整个形象都变成了白色,那里一无所有,只有空白的墙面。
回忆、遗忘,循环、强迫。
脑海正在进行各种循环,强迫删除记忆里有关亦源的美好。
她知道,只要一直这样下去,那些美好而难忘的感觉,会就此埋进冰冷的雪山之下,而且永远不会再翻涌出来。
谁也不能再伤害她!
绝不能再有人来伤害她,她不能再允许别人伤害她脆弱的情感。在别人伤害她之前,她可以用更决绝的方式先保护自己。
逃亡也好。躲避也罢。她再也不能让人来伤害她。
终于,墨临渭闭上了眼睛,发出均匀而短促的呼吸。
亦源,这次,是真的要再见了。
香榭雅筑,幽光通明。
墨乙桀此刻站在监控录像旁,确定墨临渭已经彻底熟睡,向身边的林纾询问道:“醒酒药剂准备得怎么样了?”
林纾端着托盘,上面放着酒精、注射器、棉签等医疗用品,还有一支墨绿色用剂,上面写着“特效醒酒剂”。
“已经准备妥当。而且我根据你的指示,还准特别备了‘凝神丹’的液体,等会和醒酒剂一起注射。这两者不会产生副作用,会让小姐睡个好觉。”
“小姐目前已经陷入熟睡,你现在过去给她注射。记住,你的手机要24小时保持开机状态,她可能随时会联系我们。”
“现在是小姐心路变化的关键阶段,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墨乙桀对林纾点了点头,等林纾彻底离开了,才继续观看监控器里墨临渭的睡姿。
卫生间并没有装监控器,但是有声控监听。
墨乙桀知道墨临渭接了一个电话,引起了她的情绪波动。当墨临渭一接到电话的时候,他就让人追踪了手机讯号来源。除了能显示来电地区是美国之外,并无其他发现。
他把情况第一时间报告给墨渊,墨渊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墨乙桀猜测,那个电话,可能是故人。不过,他无暇顾及。因墨临渭情绪不稳,她现在很脆弱,几乎不能克制。
墨临渭的精神又受了伤害,她是个敏感易碎的孩子,她不能那么完好地控制情绪。所以,他必须时刻关注着墨临渭的动向,不能有一丝松懈。
今晚,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墨乙桀不能主动现身,害怕被墨临渭发现。即使墨乙桀让人开除了卡务中心的办事员,也不能让墨临渭知道。墨临渭太聪明,他必须小心进行这些事宜。就连给她补充营养液,也要等她熟睡以后。
这不是墨家,这是濪城。这场旷日持久的治疗,墨乙桀必须有十二万分的耐心。监控器显示,林纾已经完成了注射。墨临渭现在睡得更安稳,脸颊的红晕也恢复了平静。
“9月2日,晴。墨临渭两次刷卡失败。她在中午军训结束后,去财务室咨询。下午,墨临渭在卡务中心排队,受到粗暴对待。她隐而不发,独自去圈卡机转账。多次失败后,她并未放弃。在一个少年提醒后,墨临渭转账成功。傍晚,墨临渭接到一个神秘电话。她的情绪有些失控,她喝了许多红酒,并未有太异常行为,只是捂着被子睡觉。在熟睡后,林纾偷偷为墨临渭注射了‘醒酒剂’和‘凝神丹’,明早醒来一如往常。离开墨家后,墨临渭变得更坚强了。但最后的结论,还需要等待明天的进一步监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