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微风。晕黄渐染。
墨临渭漫步秋景,踽踽独行。
上课,饮食,阅读,学习。
她仿佛回到墨家乔木林,过安谧自然生活。
无人再故意打扰,时光静止般,好不惬意。
如是,又是半学期。
风平浪静。
唯一不同,是千飞不见了。离苑人去楼空,除却每日有人打扫,她几乎不知,千飞到底去了哪里。
千飞,许是累了。
心,越发平和。
她的足迹,遍布濪大每个角落。
秋末冬初,越发萧索。
墨临渭穿着羊皮短靴,浅蓝毛呢大衣,走到一个角落。
合抱大树,细草绵绒。虽是初冬,却绿意盎然。
如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发现此处。尤其那新鲜气味,让墨临渭驻足。
隐藏密林,格外引人注意。
墨临渭心中欢喜,寻着气息,不断靠近。
只见合欢树高大合抱,梧桐树盎然生姿,绵软浅黄绒草,点缀着石头小路的所有空隙。
她低头行走,步速极缓,踩着铺路鹅暖石,一点点向深处走去。
“这里,为什么没有别人?”她错愕,却丝毫不惧,一点点深入。
寻寻觅觅,一路前行。茂密丛林,深幽曲径。这样隐秘的所在,潮湿、黑暗而清静。
她唇角勾起一抹笑,优雅从容。全不顾掩藏在林间的腐化字迹,分明写着“肇源墓穴”。
这里不会有人,因不可能有人。这是濪大最神秘的地方,曾埋葬濪城祖先。这片废旧墓地,有许多惊悚恐怖传说。
墨临渭并不知道,但即使知道,也不会惊恐。
密林阴翳渐渐袭来,脚踝掠过阴凉青草,冰凉异常。
她如释负重呼一口气,庆幸这荒无人烟。没有人,就是安全。
回头想,墨渊果然是最了解她的人。那华丽乔木林,是最适合她的地方。安静、沉默。只有动物和植物细微声响,她呆在安静密林里,原始生长。
她喜欢那种生活,也只适应那种生活。如今,人烟稠密的濪大,她曾经心心念念的人间,一点点撕裂她。
忽然,卸下防备。
仿佛回到初始,最安全的姿态。
她最近睡了很久,可依然累,没有一夜彻底睡着。思想似乎被谁禁锢,每天紧张痛倦。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哪怕患得患失,心惊胆战。她来到陌生世界受到的委屈和无奈,已经被她掩埋在内心深处。
目之所及,却是另一番天地。
密林深处有一汪深潭,潭边一张石桌,桌边四个石凳。石凳非常干净,像每天有人打扫。水潭上方空旷一片,恰好能看到天空孱弱的太阳。
这块神秘地方,俨然看书的最好场所。
她伸出嫩白的手,抚摸那块石桌。光洁温润触感带给手心切实感,似曾相识。
胸腔压抑的石头,似乎瞬间被移走。
她喜欢这里,或许她本只属于这里。
心如止水,放得初心。
翻开黄色书籍,细细阅读。
《国富论》,朝西的推荐。已有半学期不见他,也不知他说的读书境地,是不是就是这里?
她表情沉静,容颜精致。秋后微光照着脸颊,露出迷人光晕。
她那么美丽,像上帝缔造的完美艺术品,每个角度完美无缺。
阳光中,一人慢慢靠近。
他身材纤瘦,脚步很轻。默默注视她的背影,目光迷离。
本该怨怼不是么?所以刻意不关注她的讯息,把她从脑海剥离。可为什么,在他几乎不再关注时,她忽然出现在这里?
顾朝西黑瞳深思,心神不宁。
她,在看什么?专心致志,竟不知他的到来。如果遇见坏人,她怎么办?
眉心一蹙,默默走到她身后,屏息凝神,心思复杂得紧。
墨临渭浑然不觉,因看得入迷。
这不仅是经济学,更是哲学史诗。每阅读亚当斯密的渴诉,她似乎看到亚当斯密那缜密文字后的悲伤心绪。
人,理性人,经济人……所有的人,都是在特定时间和地点的产物。人的本性,应是善意。趋利避害是人的动物性,那保持一颗善意的心,才应该是为人的根本。
利益关系的长久维系,不该是尔虞我诈,应该以诚实和善意为基础。人都有追逐利益的权力,都可以当理性经济人。但前提,是不要伤害别人。只有这样,才能够实现最后的利益共赢,在积累财富的同时,将利益最大化。
可大多数时候,人们自利损己的。资源极度有限,而人们相对慷慨。人们以为伤害对方,就能达到最后的利益。这样,是对亚当斯密的误解吧。
现实,不就如此?
墨临渭从书里抬起头,表情悲伤。她看得认真,甚至没注意对面已坐着一人。
是他,朝西。她方才还想,会不会遇见。
缘,妙不可言。
顾朝西穿着白色棉布衬衣,神情专注,似根本没注意她。
檀香味逐渐弥散,在空气中晕染开。
墨临渭一语不发,细细打量。
他专心致志,翻阅着手下的柔软纸面,仿佛世间珍宝。手指修长纤细,在书面温柔摩挲,像对待美丽的情人。他让她莫名平静,或许因为同样的沉默,同样的爱好书籍。
为不打扰他,她的呼吸轻不可闻,小脸在黑色刘海下异常精致。
顾朝西抬头,薄唇微抿。很多话想问她,可不知如何开口。尤其是那张脸,无双清纯太蛊惑心神,让他舍不得对她质问。
墨临渭,你果然是我的克星。
他心神微漾,还是抬起头来,淡漠道:“看够了吗?”
温柔声线,如水宁静。
墨临渭面颊通红,明目张胆打量,还被他发现,真是失礼:“朝西,抱歉。”
“亏你还记得我的名字。”顾朝西对视,已带了怨气。
“我……”墨临渭嗫喏,听出他语气不善。这不是她熟悉的感觉,心头有一些闷。他不该如此,他从来没有多余情绪,今天却难得带了怨恼。
“你怎么不和你的男友一起?”顾朝西越发不能自制,压抑许久的情绪,在见到她时,彻底坍塌。他终明白,一些情绪,是因为没碰见合适的人。
“我没有男友。”墨临渭辩解,为什么每个人都在问她的男友,她何时有了男友。
“庄序在军训的表白对象,不是你墨临渭?还是,你们分手了。”顾朝西冷哼,只觉她在撒谎。
“为什么所有人都说庄序是我男友?我和庄序,毫无关系。”墨临渭争执,脸颊潮红。
顾朝西却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放到她面前。只见庄序搂着一个女子,二人亲密异常,宛若璧人。那女子,和她有许多相似,俨然千飞。
“你还要否认?”顾朝西冷笑,心脏闷得生疼。
“这不是我。这是我的朋友,千飞。”墨临渭辩驳,认真道,“她见我军训受辱,所以代我军训。”
“那她在哪儿?”顾朝西眸子微闪,她的话,和那人说的一样。于是信了三分,但依然无法释怀。
“我也很久没再见过千飞。”墨临渭黯然,为了她,千飞受伤、受挫,如今也不知去了哪儿。
顾朝西似被她感染,心有不忍,软声道:“你们,是很好的朋友?”
墨临渭抬眸,见他真挚,也不知能不能把千飞的事告知。她想了许久,决定保守秘密。
“请你信我。朝西,我从不说谎。千飞,是我最好的姐妹。她为了我,牺牲太多。”
顾朝西点头,但依然疑惑。
“这是哪里?为何没有别人。”墨临渭转化话题。
“肇源墓。濪城祖先埋葬的地方,无人敢来。”顾朝西扯着唇角,自信满溢。他不信鬼神,兀自来这神秘之地,只觉安静宁谧,是阅读和思考的好所在。为防止被人打扰,他刻意在校园网络上编纂了一些“虚构”故事,让此处成了一块禁地。
两年来,此处再无一个人踏入。茂密植被日渐葱郁,几乎遮天蔽日,就连消失青鸟,也逐渐安居乐业。
他把此处当成秘密基地,刻意搬了石桌和四张四凳子,放在水潭边。利用密林独特优势,开凿出阅如今模样。没想到,第一个访客居然是墨临渭。
她丝毫不惧,悠然自得翻阅书籍,和四周景致融为一体。
墨临渭一直很安静,彻底融入到静谧丛林中,仿佛她天生属于这里。
这奇妙的巧合,让他孤独的心泛起了涟漪。他们之间,有太多相似之处。
不觉间,他眼睛燃着火苗,静静观赏她。
无名火消失无踪。
这是命中注定,或许是缘分使然。
“我信你。”顾朝西微笑,眼神澄明。
“多谢。”墨临渭露出一丝感激。
顾朝西眼前一亮,这孩子,真的入了眼。
她身上有股神奇力量,安静,与世无争,身体时刻散发着静默力量。
这浮华世界,年轻少女为美丽、安逸、金钱,不断磨蚀原有天真纯洁。她们刁钻古怪,心思缜密,挽着闺蜜的手浮华攀比,为金钱权势出卖肉体和灵魂。
只要能达成目的,她们可以做任何事。
可,墨临渭不同。她淡漠如冰,甘于寂寞。在人群中,就像寒梅,随时引人注意。她的孤独无依与生俱来,时刻在行走,随时会离去。
就是这样的疏离,这样的格格不入,让顾朝西感同身受。
他内心隐藏的柔软被击垮,她不懂尘世狡诈,像一块从未被污染的净土,等待他去守护耕耘。
她,仿佛他遗失的肋骨,被命运推到面前。
她,需要他。
“这是你的林子吗?”墨临渭见他失神,再度出声。
“我擅自闯入你的世界,没有经过你的同意,真的抱歉。”
墨临渭眉心一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闯入这片土地,猝不及防。
“是的。”顾朝西回神,“所以,你要对这里负责。”
他指着心脏的位置,认真无比。
她何止闯入他的禁地,她已经闯入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