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苑。
  千飞颓然倒地。
  浴盆依旧涌动,黑色水汁像喷涌岩浆,漫出浴盆。
  她恍若隔世,大力抽回双手,呆滞看着面前境况,心底漫过无法言说的悲痛。
  不多时,果见一只布满黑色水浆的手臂慢慢伸出来。
  随后,是第二只手臂。
  不到一分钟,一个完美的躯体浑身黝黑地冒出浴盆,逐渐成形。
  “杀了它,杀了它。这未成形的怪物,绝不能存活于世。”
  “如不杀死黑色怪物,我永生永世惊恐缠身。”
  “临渭有我一个就足够了,我不允许另外的怪物分割。”
  ……
  千飞霍地起身,对着那黑色暗影,掐着脖颈。
  她使出了浑身力气,几乎要把那黑色身形的脖颈彻底扭断。
  “吱吱。”
  黑影不断挣扎,发出孱弱声音。
  一无所知的稚儿,对一切毫不知晓。它甚至连眼睛都未长成,不停扭动躯干。
  为了生存,它不停扭动,像无辜泥鳅,拼命滑动。
  可怜,却无辜。
  它,也只是为了生存。
  “对不起,临渭已经有我了,你是多余的。”
  “生活艰难,你再出现,会杀死我们。”
  “你走吧,不要出来,永远别出来。”
  千飞歉疚,喃喃自语。殊不知,在她幻设的场景里,一切虚妄,皆是现实。
  “我不允许,我要好好活着。对不起,对不起……”
  她满脸是泪,就像杀死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痛恨自己的行为,可她不得不做。
  “你放心走吧。我会保护好临渭,请放过她,也放过我。”
  “求你,你走吧。”
  每个字节,肝肠寸断。
  为了活着,她杀了它。同宗同源,难以共生。
  那黑影似乎听懂。挣扎慢慢减缓,直至僵持不动,硬生生倒进浴缸,就像死去雕像。
  “砰。”
  千飞脑子里发出一声脆响。她无法放手,死死掐着细嫩脖颈,不敢放松。
  她要杀死一切会阻碍她生存的意志力,不能坐以待毙。
  她眼眸绯红,已经充血。妖红眸子布满不甘恐惧,双手死死捏着已然消失的黑色身影。
  她投入专注,像嗜血杀手,舔食手心汁液。
  “千飞,你我是同类,你注定和我一样冷酷无情。”
  ……
  庄序的声音,近在咫尺。
  “飞?”墨临渭推开浴室,面色苍白。
  她,似乎永远活在阳光下,光洁明丽,不可方物。
  而她,方才却杀掉一个意志。或许,还有更多。
  “临渭,别靠近我。”千飞错愕,泪眼婆娑。
  如此狼狈冷血的她,如何配临渭看上一眼?
  她惊慌失措擦掉脸颊泪水,血红眸子渐渐恢复正常。
  “这里脏,别进来。”
  “哪有呢?”临渭不解,轻轻搀着她,给她暖心一笑。
  千飞回眸,只见浴室光洁一片。黑色水浆消失殆尽,她方才费心作的一切,就像一个迷幻阴寒的泡影。
  一切,都未发生。
  眼神闪过一丝嘲讽。
  果然,她只不过是个衍生的附庸。
  多可悲,呵?
  她嘴角噙着一丝寒笑,绽放瑰丽微笑。
  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
  它和她是同类,寄居在皮囊之下,可叹可悲。
  而她,已然在地狱走了一遭,再无恐惧。
  “临渭,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落落大方地转身。羡慕那张清透晶莹的脸,给临渭一个大大拥抱。
  紧密贴实的少女胸怀,许她莫名温暖。
  “你在这里,真好。”
  墨临渭身上熟悉的味道包裹着她,她逐渐恢复了精气。
  她是墨临渭的,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如果,还有以后的话。
  “你也在,真好。”墨临渭淡淡回应,眸里已是泪光。
  大失大落,无根野草。
  有千飞陪伴,真好。
  香榭雅筑。
  虞姜喝着咖啡,对面恰是裴非衣。
  “姐,这红色貂皮大衣是新款,你真的给我?”目光艳羡,讨好十足。
  “你穿着好看。”虞姜浅笑,敛过不悦,“墨临渭最近还好?”
  裴非衣愤愤不平:“那个贱民,平素不爱与人往来,可成绩不俗。孙晖和陈朱安还当众表扬,要我们学习她刻苦。”
  “那你能咽下这恶气?”虞姜挑眉,多年表姐妹,她太了解她的心思。
  “当然不能。但是,姐姐……”裴非衣脸色微变,“姐夫下学年是我专业的授课讲师,今年带了一个科研项目,选定的人,就是墨临渭。”
  果见虞姜眉心微颤,裴非衣暗自得意。这表姐聪明过人,顾朝西却是软肋。一直被压制,能刺她一下,也好。
  “那说明墨临渭果然品学兼优。你姐夫眼光向来不错。”虞姜按压住怒意,大度一笑。
  “朝西没有选择你,是为了避嫌。对了,你也不是没有机会。”她唇角一勾,对裴非衣诱惑道,“如果墨临渭身上有了污点,还会这般风光?”
  “可那人狡猾得紧,就连美人笑都能克制……”裴非衣脸色大变,自觉失言,不敢说话。
  “木秀于林,人必推之。恨毒墨临渭的人太多,只要有一丝裂缝,必然会引起连锁反应。”
  见裴非衣若有所动,虞姜继续诱惑道:“虞家女儿,在濪城都能觅得人中之龙。虽说姑姑不能回濪城,但你如果真的拿下庄序,说不定爷爷就会改观了。”
  裴非衣早就心动,却面露难色:“庄序和墨临渭?那巨幅照片,早就宣告他的心思。我的机会,恐怕……”
  “有时候,人们只愿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假的,也可以变成真的。”
  裴非衣若有所悟,笑得粲然。
  见裴非衣离去,虞姜捏着手指,骨节发白。
  在西江月,她就发觉顾朝西对墨临渭不同。那张惑人心神的脸,真不会让朝西变心?
  他安排她在眼皮下工作,处处照拂,还让她进科研项目。这些事,他从未提及。
  她抚着眉心,如临大敌。
  飞亭序。
  墨临渭细细打量千飞脸颊,越发感觉她美艳不可方物。
  千飞,好久不曾这般开怀。
  她喜欢千飞怡然自得的兴奋模样,千飞开心,她就开心。
  千飞转头温柔一笑,隐隐担忧。
  “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若他对你好,我自然开心。”墨临渭坐在千飞身边,细心抚摸千飞发丝。还是她主动提出,想与庄序见见。
  纤细手指在红色发丝穿梭,细密发根在手指中缠绵悱恻,让墨临渭生出一股归属感。
  千飞那浓密柔顺的齐肩长发,是无数条绵密丝线,一根一根扣住她的血脉,给她无限安全感。
  “我和他真没到那么熟稔的程度,我不过向他学习防身术。”千飞快人快语,几经挣扎,对即将到来的会面,愁思满怀。
  “我知道。你说过了。”墨临渭以为她害羞,也不答话,露出一丝浅笑。
  “等会儿见了他,你不要说话。我怕……”千飞蹙眉,依然纠结。她不看墨临渭的眼睛,下意识绕着手指。
  “嗯,我记得了。”墨临渭嘴角一勾,笑得从容。
  千飞却从那笑容中看到一丝无奈。
  临渭抵触庄序。
  她只能尽量不让临渭和庄序说话,全程沉默,或许能撑过去。
  只要,临渭没有发现她的秘密。
  菜品鱼贯而入。
  作为飞亭序的幕后老板,菜肴均是上品。
  千飞深吸一口气,直视临渭略微闪躲的眼,承诺道:“临渭,你要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害你。”
  “嗯。”
  墨临渭点头,背过脸去。
  这场会面,意味一种结束吧。
  好不容易的归属感,却要亲手把她推向别人。
  毕竟,千飞是自由的。她当然能够去爱,用最初的心,爱上另一个人。
  窗帘浮动,阳光倾泻。
  一人一影相对而立,似在空气中对峙。
  房间气氛有些凝重,像亲密友人生出间隙。
  空旷华丽的包间,从头到尾只有一人。
  她时而眉头紧皱,时而粲然微笑。她完美变换表情,大脑几乎在疯狂跳跃中来回翻转。
  她,拥有一个世界。
  任谁都闯不进去的世界。
  当庄序推门而入,就看见红发少女嘴唇翕动,声如蚊蚋。她甚至不曾感知他的到来,对白呆滞平乏,让寻常人看不到一丝差错。
  她,抑或她们。一直都强烈戒备,心中铸就了坚不可摧的防线,看不出端倪。
  微妙的表情变化,更像平静对峙。
  无人看透她静坐阳光下的真实反应。
  她的潜意识已经把自己形成一个保护盾,从外部的简单观察,根本看不到任何变化。
  墨渊那惊人的宏大实验,实则收效甚微。能被看到的墨临渭,未必是真实的,因那是她愿意被看到的。
  “千飞?”
  庄序走到少女身侧,伸手扶着她的胳膊,关切异常。
  她很焦虑,身体甚至有些发颤。
  墨临渭冲千飞示意,见庄序目光一直在千飞身上,好不容易有了一丝好感。千飞聪明绝顶,和庄序一起,定有她的道理。
  或许,庄序外冷内热,对飞很好。
  “他来了。”过许久,千飞迟迟没有反应,临渭嘴唇微动,适时提醒。
  千飞眸子微动,看着临渭目光所及方向,对庄序点头。
  “坐吧。”
  庄序不予理会,径自抚摸她的额头,嗔怪:“还是第一次见你魂不守舍,出何事了?”
  他蹲下身,不放心轻叹,一双眸带着关切:“要胃口不好,我们改日再吃饭。”
  墨临渭呆坐一旁,庄序从头至尾,都未看她一眼。她未曾想,与庄序有几面之缘,如今被他忽略如斯,也是怪异。但联想到庄序冷清,只会在意关切之人,所以也不深究。
  “我没事,有点闷罢了。”千飞焦虑,看临渭目光越发深沉。也不知是紧张,还是娇羞。
  “我饿了。”她嗫喏,坐在一旁,却任由庄序为她夹菜,脸色也逐渐好起来。
  “为何有三副餐具?”庄序不解,却见千飞将青菜放到一侧,仿佛那空气里,真的还坐了一人。
  墨临渭皱眉,不动声色。
  庄序果真要把她这活人彻底忽略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