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大,还有父女隔夜仇?”顾朝西淡漠,徐徐引导,“事情过了这么多年,还不足以释怀?”
“母亲恨我。因我,她才会被外祖赶出濪城。”裴非衣嘤嘤哭泣,梨花带雨。
“可怜天下父母心,哪有恨孩子的母亲?”顾朝西似动容,继续探究。
“因我是她未婚怀孕。当年所有人都说母亲一意孤行,为一男子抛弃家庭。”
“但实则,她发现怀孕时,已不能打胎。”
“外祖说家门不幸,将她送到外地,并让舅舅保她一生衣食无忧。”
裴非衣断断续续,终说出隐情。
她是私生子的秘密,一直困扰她。如今,却悉数倾吐,只因憋闷太久。
“听书虞老爷子这几年都不在濪城,我想姑姑,怕是可以归来。”
裴非衣恍然大悟,母亲偷回濪城,不是更好?
虞家老宅。
虞闻阑来回踱步,因他二十年不见的妹妹,虞听雨,就要归来。
他又惊又喜,并不知她为何归来。
只见朱红大门微展,一俏丽妇人碧绿衣衫,款款而来。
她与虞姜极为相似,只是比虞姜更丰腴些。常年在外,已不识虞家老宅风景,恍惚万千。
“听雨。”虞闻阑迎上去,喜极而泣。
虞听雨却后退一步,低着头,淡然道:“爸呢,他终于肯让我回虞家,为何不肯见我?”
虞闻阑大惊失色,看来有人假传消息,故意骗听雨回虞家。
“爸去欧洲了,暂时不在。”他搪塞,不敢说出实情。
“你舟车劳顿,先回房休息。”他异常激动,“你的房间,还和以前一样。”
“不用,我睡客房就行。”虞听雨冷声,叫人送行李去了客房,谢绝他好意。
“二十多年不见,听雨,你还……”虞闻阑搓着手,不知所措,却如初恋小伙般,失了方寸。
“妈,你来了。”裴非衣兴致盎然,握着她的手,“舅舅准备了好多礼物,我们去看看。”
虞听雨并不热络,淡淡一哼。
“非衣,你不姓虞。”虞听雨走进客房,丝毫不顾虞闻阑面色灰败。
他心叹:“你还是怨我,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不肯原谅我。”
虞家铁矿。
顾朝西紧罗密布,安排新的制度,让一切正规化。
他雄心勃勃,势要接受虞家所有产业。
听说虞听雨已经回濪城三日,风平浪静。
但他深知,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很快就要湮灭。
“姜姜,你不去陪陪姑姑,她好不容易回来。”顾朝西淡然,似真的关心。
“我自小和姑姑长得太像,我若和她热络,母亲会不高兴。”虞姜抵触,对听雨并不多喜欢。
“好歹是一家人,难道要置之不顾?今儿周末,我陪你回老宅。”他执着,驱车到了虞家老宅。
一家人,貌似天伦,各有所思。
“你是姜姜?”听雨好不容易微笑,面容和虞姜极似。
虞闻阑淡笑,终于见到她的笑靥。
“姑姑。”虞姜不情愿招呼,一家人围坐其中,准备用餐。
虞闻阑雨过天晴般,不自觉给听雨布菜,一桌上,几乎全是听雨喜欢。
“时光荏苒,人总会变。我不再是当年的听雨,大哥,我如今喜好,变了许多。”听雨蹙眉,丝毫不顾及虞闻阑脸色。
一餐饭,异常艰辛。
顾朝西冷眼旁观,连带看了虞姜好几眼。她和虞听雨太像,姑侄相似是平常,但如果真的……
他不敢想象,只觉这潭水,越来越深。
“老爷回来了。”
一声高呼,餐桌忽然变得紧张。
只见大门外走进一老者,古稀华发,精干矍铄。他杵着柺杖,气势汹汹走向虞听雨,就是用力一挥。
“爸……”
听雨额间血流,玫瑰嫣红,分外渗人。
“我没有你这不孝女。你不是答应过,终身不回濪城。你给我滚。”老人捂着心脏,气得发抖。
“听雨,你怎么样?”虞闻阑大惊失色,准备去扶她。
她却冷冷拒绝,讥讽道:“原来是你骗我?”
裴非衣扑通一声跪下,痛哭流涕:“外祖父,舅舅,妈,一切是我自作主张,是我哄骗你回来。我骗你说外祖不计前嫌,想你回来的。”
“外祖父,都是非衣的错,求外祖父不要责怪母亲。”
她砰砰磕头,额间嫣红一片。
一切,水落石出。
但虞老爷子并不解气,柺杖在地上笃笃地响。
“家门不幸啊,真是家门不幸。你这不孝子,你们真是要气死我啊……”
虞闻阑面色灰败,只见听雨转身离去,冷声道:“我虞听雨和虞家再无瓜葛。”
大雨倾盆。
不欢而散。
虞闻阑怔然,瞬间老了十岁般。
“朝西,去送送听雨。天黑路滑,不安全。”
他出声,已带着哽咽。
“爸,你何苦如此决绝?我们都老了,经不起折腾。你明知道,当年事,不是听雨的错。”
“我还不是为了你!”虞老爷子大声高呼,捂着心脏,却是老泪纵横。
“爷爷,你没事吧。爷爷……”
虞姜这才发觉,老人面色苍白,仿佛中风般抽搐。
“赶快送爷爷去医院。”
顾朝西还未走出房门,只得返身回头,将老人送到医院。
虞听雨恨恨看了一眼虞闻阑,狂笑道:“家门不幸。为了你,他宁愿舍弃我。大哥,听雨最后叫你一声大哥。”
她转身,走进雨中,形销骨立。
濪城医院。
虞姜眼眶通红,守在老人床边。
“爸,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为何跟姑姑如此相像?我是不是……”
她崩溃,失了分寸。
裴非衣惊觉,恨恨盯了虞闻阑一眼,不可置信道:“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我到底是谁的女儿?”她惊呼,扯着虞闻阑哭诉,“舅舅,你告诉我,我是不是……?”
“不是。”虞闻阑痛呼,面对至亲,他如何启齿。
“爷爷病情稳定了。大家都累了一夜,你们回去吧,我守着就行。”顾朝西应门而入,拍着虞闻阑肩膀,对他使了眼色。
虞闻阑颓然离开,一室静默。
可事情,远不如此。
虞家铁矿发生坍塌,鲜有人丧命。
这是虞家重要经济来源,若关闭铁矿,影响巨大。
虞闻阑一夜白头,皱纹沧桑。
他叫来顾朝西,倾颓道:“祸不单行。我失了最至亲的妹妹,如今经济不稳,天灾人祸。”
一连串打击突袭这中年男子,他再不复意气风发,只看着顾朝西道:“我的亲生女儿,只有姜姜。你是她后半生指靠,也是我的指靠。”
他叫来律师,慢慢清点资产,对顾朝西认真道:“我签订一份委托书,将虞家所有产业20%股份转赠与你。你帮我好好经营,这是我给姜姜的嫁妆。”
“您放心,我定不辱使命。您要保重身体,否极泰来。”顾朝西诚惶诚恐,目光扫过委托书,淡淡转身。
虞家,乱了。
顾朝西铁腕上任,力挽狂澜。
手握20%股权,他在虞家地位不容小觑。
虞家老宅。
虞姜死死盯着亲子鉴定书,对裴非衣嘲讽道:“你只是我的表妹,明白吗?我才是虞家嫡亲的女儿,你只是一个外系。”
裴非衣形容枯槁,行尸走肉般点头:“对,我是不容启齿的私生子,一个野种。虞姜,你满意了?”
“你母亲不洁身自好,搞大肚子,你本不该来这世界。”虞姜恶毒,却刚好被虞闻阑听见,他用力掌掴她的脸,第一次打了她。
“你竟然为了这个野种打我?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虞姜泪如雨下,“你让我母亲独守空闺,左拥右抱,还差点弄大自己亲妹妹的肚子,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她森冷,大庭广众下,口不择言。
“你给我滚。”虞闻阑怒目相视,摔碎一地上好瓷器。
“我到底是谁的孩子?”裴非衣面色僵冷,铺天盖地的惊悚,让她神经衰弱。她无法容忍,最疼爱的舅舅,对自己的妹妹,竟然有不伦之情。
“你到底对虞听雨做过什么?”她质问,声声泣诉。
“我和听雨从小就好,她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我的确龌蹉,十六岁那年,对她生出邪念。我多想,若听雨不是我的妹妹该多好。”
虞闻阑苦笑:“从小生长一处,长持相伴,只愿地久天长。我爱上她,在年少轻狂时。我忍着感情两年,直到她带了一裴姓书生回来,我终于忍受不了,对她说了我的心思。”
“她吓坏了。冲到那裴姓少年身边,却彻夜未归。第二日,她跌跌撞撞回来,一语不发。五个月后,有了你。”
“那姓裴的男子呢?”裴非衣怒极,对始作俑者恨之入骨,更恨这裴姓。
“是个花花公子,玩弄听雨感情后,消失人海。其实,姜姜该叫你一声姐姐。为了掩盖事实,我们特意改了你的出生信息。”
虞闻阑哽咽,说不下去。
“这都是外祖的意思吧?”裴非衣冷笑。
“你不知道,那是你外祖政敌的圈套。那姓裴的男子,不但毁了听雨清白,还把听雨的裸照卖给你外祖政敌。如果听雨留在濪城,只会让虞家陷入更深层危机。”
“借口!这都是借口。虞家百年,还怕一个政敌?”裴非衣反唇相讥,“外祖是怕你对听雨感情弥深,不能自拔。所以,听雨此生不能回濪城,你也不能与她见面。
“虞家已经赔上一个女儿,更不能赔上唯一的儿子。所以,只得牺牲听雨。我说的,对吧?”
裴非衣冷嘲,眼泪婆娑。
“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母女。”虞闻阑轻颤。
“那她为何生下我?明明是耻辱。”
“因为,她要报复。她要留着证据,让我终生不安。”
“原来,她也爱你。”
裴非衣只觉双眼一黑,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