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朦胧,迷蒙清透。
清新氤氲起凉薄雾气。
光晕暧昧迷离,勾勒皎洁幻影。
天边月牙儿出尘,但若浮丝。
墨临渭眸子终于转动一下,在一月的暴食中,像鼓胀的球,迅速膨胀。
她,不再美丽。抑或,自卑压抑深处,她从不觉自己美丽。
终于,夏雨凝结时,仿佛变一个人。
世界,一片安宁。
亦源,亦源。
相遇时,相见恨晚。相别时,相见恨早。
她已不记得在人潮中的混乱拥抱,只感觉脑海彻底撕碎关于亦源种种。只记得那陌生女子拉着他的手,抗诉“我怀了孩子。”
孩子,孩子。
她抽痛,在无垠世界游弋。
浓不可化的怨怼,终衍蜕为落英缤纷。
终究,是造化弄人。
她颤巍巍起身,打量镜中的自己。
黑发过肩,眉黛嫣然。依旧鹅黄碧青衣袂飘,却似红颜迟暮黄花老。
指尖流朱,血色殷红湮没宸宵。
她感觉自己脏。
抑或这世界也脏。
她的五脏六腑,日薰月染,早不是清透纯粹。
她痛恨自己。尤其像球一样肿胀的身体,还有皮肤上断续生长的斑纹。
这是暴食的后果。即便,墨家医药将她身体打造成钢铁,也经不过她如此折腾。
循环往复,自报自虐。
盯着皮肤上凸起的紫色斑痕,斑点杂乱遍布,仿佛丑陋的蛹,张牙舞爪叙述曾经沧海。
虚火盛,气亏损,紫癜图腾。
她心里,有了怨,还有了恨。
指甲插进肉里,皮肤仿佛溃烂般散发腥甜气。牙齿轻抿,铁锈的芬芳弥散开,满嘴血腥。
“呵呵。”她笑,在离苑卑微乞怜。
镜中人,再不复青春明丽,只是一双眼,依然清透,却了无生机。
“这才是墨临渭该有的模样。”她自嘲。裹着黑色外衣,也紧紧裹住灵魂。
“咕咕。”
胃部传来讯号,她又饿了。
从冰箱里拿出冰水,千飞为阻止她,把食物尽可能减少。
她大口灌着冰水,像饿鬼附身,直到皮肤鼓起,肿胀得疼,才肯作罢。
她蜷缩在小小角落,骨头磕得身体生生地痛。
打开离苑大门。
她走了出去。
晨风,清洌。
明明是夏日,她却觉寒冬腊月。
轻风似刀,刮在脸上,下一秒似会划破毛细血管。
她冷嘲,对身体的变化熟视无睹。
暴食,厌食。
食物,冰水,药物。
她的生命,如今只剩下空虚,她,需要填补。
“临渭,让我陪你走走。”千飞追出来,一双眸红得渗人。
她浅笑,拒绝好意,执意前行。
她抵触,甚或厌恶。
不愿与人交谈,厌恶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各种欲念味道。
她几乎不说话,连挤出表情,都异常费力。
除了那双眸子依旧黑白分明,她根本不似活人。
行尸走肉!
那些关闭灵魂的人,因为经历过了毁灭。
西江月。
顾朝西眉心深思。
她消失两月了。再次人间蒸发。
他第一次为她牵肠挂肚。她会去哪里?她在做什么?
他甚至忘记她与人相拥的怨怒,只想再看见她。
她没有朋友,在濪城一无所有。
法学院动静全无,仿佛彻底忘却墨临渭这学生。因为有人递上一张病假条,上面写着回家治病。
她,哪里有家?
他发疯般思念她在西江月的时光,甚或担惊受怕。
她不辞而别,个性清冷。她整个人似乎与世界隔绝开,像个桀骜不逊的野兽。
他的心,为她颤抖。只因他明白,墨临渭俨然入骨,望而不得。
大门微张。
一少女全身裹黑,机械式走进花坊。她轻车熟路走向工作间,甚至未换上衣服。
“放下。”顾朝西怒气横生,只觉这形态臃肿的陌生人,似曾相识。
她抬眸,黑白分明,瞳光闪烁。
她胖了不少,身体臃肿得可怕。她脸色苍白,气息紊乱,却竭力保持着平静,静静凝视他。
“临渭?”他闪过惊痛,“你怎可以把自己弄成这样?”
他恼怒,却非她形态变化。她从前瘦骨嶙峋,即或现在,也不过稍显丰腴。
眉眼依旧是她,却彻底换了个人。
顾朝西爱好颜色,却并不觉她丑。相反,她如今形体也有另一番风韵。仿佛一夕间成熟许多。
她转眸,拿着剪刀修剪花枝。再一次做起机械运动。
“咔擦。咔擦。”
她执拗倔强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她比从前更沉默。四周似筑起城墙,把世界隔离开来。她黑衣黑裤,像一个移动的黑色幽灵,沉默控诉不公。
“回来就好。”
顾朝西静坐,万语千言,竟不知如何开口。他望着她忙碌背影,心头悬空的大石,总算落了。
濪大教室。
墨临渭盯着课本。
她一语不发,专注看着书本的字。
四周窃窃私语,对她消失两月后的忽然出现议论纷纷。
尤其,是形态变化。
“她是怀孕了吗?”
“还是避孕药吃太多,臃肿了?”
“不说治病?难道是养胎?”
“一个烂货而已,懒得说她。”
……
众矢之的,哪怕一分一毫的变化,也会三人成虎。
她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有亲人。她孑然一身,却被厌弃。
墨临渭,你真的天煞孤星。
她眸子许久才转动一下,却沉默应对所有流言,保持固有节律。
深秋,时光变迁。
银杏叶珊珊飘摇。
墨临渭依然黑衣行走。
她生了一副好皮囊,即便体态臃肿,也不损耗面颊美丽。
她仿佛光鲜靓丽,内里枯败却如墙角的灰,透出腐烂气息。
千飞每日为她熬制中药,晕黑苦涩,难以下咽。
“你必须喝下去,我要给你治病,治病。”
千飞忙前忙后,也不知哪里寻的蜈蚣、蜥蜴,说以毒攻毒。
她中了毒,但无药可救。因为,她的心,空了大洞。
若可以,她真想把自己反锁高阁,不食人间。
濪城,这座城池,旁白是动人的彩,芳华绝代,却于她无关。
她在这城市里,抑或说,在这世界上,从来是多余的局外人。她融不进去,别人也走不进来。
“赶快喝掉。”千飞薄怒,关切非常。她撩起她黑色衣衫,看着手上斑驳的紫痕。
手臂仿佛流光溢彩,斑斓的虹暧昧缱绻。重叠紫痕,延伸成华丽的卷。再拼凑不出当初完整纹络。
心自成灰,惑而不妖。
这是以色示人的世界,她怎能让自己如此不堪?
“墨临渭,你如何对得起我?你什么都吃,现下皮肤中毒,你真不怕死?”千飞恼恨,将一碗汤药递到面前。
临渭沉默,却端起药碗,大口大口吞咽入胃。
反正身体空得无法填补,药物抑或食物,又有什么分别?
“我不准你死,哪怕生不如死,我也要你活着。”
千飞决绝,威胁十足。
她心里恨了亦源。
他予她希望,就不该让她绝望。他是墨临渭心里的疮,随时会释放毒素,让她遍体鳞伤。
墨临渭眸子轻转,盯着墙上黑白的点,仿佛寻着惘生。
青春,何复青春?
满嘴苦涩甘甜,熏得脸部发痛。
她知道药渣,蜈蚣、阿胶。美丽的外表,妖娆怨毒模样。
她忽然倒在桌上,很久开不了口,整个身体虚幻出钝重气息。
她似看见千飞检查她逐渐变化的身体。
千飞拿着镊子,一点点剥开身体纹路,从紫色瘢痕上找寻。她眸子通红,一定要找出毒源般。
墨临渭似亲自见到身体的变化。
腥重的血,恶臭泛黄的脓,痛到麻木的痛。
“临渭,撑下去。答应我,好好活着,温暖地好好活着。”千飞唏嘘,眼泪焦急。
冰凉温热,那是千飞的眼泪。
暖生!
她要她温暖地活着。
心是冷的,血是冷的,人更是冷的。她如何温暖地活?
好多错,好多过,堆砌成累叠的悔。一点点磨蚀她的意识,那滴滴碾落的时光的蛹,还是无法破茧成蝶。
西江月。
顾朝西看着瘫坐在一侧的少女,眸子清冷。
他把她放在工作台上,小心撩开衣衫。
血迹斑斑的手臂,仿佛烂出无数坑。
他眉头微皱,小心为她擦拭皮肤。
心惊肉跳。
“她的身体,到底有多少伤痕?”
那是用镊子、刀具刺过的痕迹,每一道伤疤,似带着血腥,刺着眼睛。
“丫头,醒醒。”
墨临渭瞳孔一睁,忽然醒过来。
眼前的男子,渊博儒雅,仿佛不食烟火。
他身后光晕迷离,再度闯入她的世界。
每次狼狈不堪时,都会遇见他。
难道,是命中注定。
顾朝西性子的冷,超然世外。他们既是同类,又如何不知他灵魂深处的决绝。
她的心脏窒息而浓烈,似见着同类,清醒雀跃。
他身上闪着钻石般光芒,举手投足,皆是她的幻想。他的坚持隐忍,步步为营,让她看到另一种人生。
活着,哪怕生不如死,也要努力活着。
她兀自生出一股求生意识,手臂死死捏住顾朝西的小臂。
“……”
她咬着唇,却始终未发出一个字节。
五脏六腑翻滚成灾,心扉痛彻。
顾朝西再度看到少女眸中的光亮,他焦虑思绪忽然明朗许多,心也沉静下来。
她,或许好了。
他为她盖上棉被,静坐一旁,点燃一支烟,默默守护。
谁会想到,濪大最年轻的经济学院院长,和濪大名声最差的学生,竟秘密同处一室。
他们灵魂深处,仿佛在此刻缔结一起,惺惺相惜。
他强烈压制的人性,仿佛被她唤醒。那眸子骤亮微光似一簇烟火,燃着他的灵魂。
他需要她,哪怕她被世人唾弃。
他爱她,哪怕他从未走进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