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苑。
  大梦初醒。
  墨临渭蜷缩角落,毫无安全感。
  乌黑长发,缠绵成时光的疤。青春,于她是奢侈词汇,她只觉未老先衰。
  一月又过,秋末冬初。
  双十年华炽烈青春,她已不再在意人们日常悲喜。故事很真,却是别人的。
  她越发敏感多疑。
  这场变故,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贪婪暴食,食物相克相生,在身体内部溶解。哪怕血液干涸,宛如药引。
  但,就是痛,才会让灵魂不再麻木。
  活,才会真实。
  她起身,回忆经历的时光,目光清冷。
  手臂生出无数茧,是刺破皮肤后留下的细碎疤痕。毒素还残留体内,饥不择食,自食恶果。
  “啪。”
  千飞走到她面前,狠狠扇了一掌。
  响亮音蕴,空阔绵长。
  临渭苍白脸上是鲜艳红印。低着头,手指僵硬地弯曲,瞳仁深处没有半分情绪。
  千飞手里拿着黑色坤包,碎钻异常绚丽闪耀着,仿佛一道琦丽的泓,正如千飞绚丽的人生。
  她笑得妩媚张扬,越发随性:“你再敢这样试试,我一定饶不了你。”
  泪如雨下。
  下一秒,她抱着她,无比用力。
  “临渭,你吓坏我了。”
  “要再这样半死不活,我会恐惧。”
  “你不能不负责任。你该珍惜自己。”
  ……
  千飞细碎低语,仿佛要把她融进灵魂。
  她总这般迫切进入她的世界,就如第一次突如其来。
  临渭打量她眉眼,相似容颜,精致异常。只是,千飞始终自由闲散,偶尔嘲讽世界,特立独行。
  她深爱千飞没心没肺的模样,但她知道,千飞只在乎她在乎的,会为那在乎的人付出一切。譬如,她。
  “谢谢你,终于活了过来。”
  “我们又可以在一起生活,我每天祈祷,你一定要活过来。”
  “瞧,你的理财账户,我都没空关心。恐怕又损失了好多票票。”
  她浅笑,眸光潋滟。
  濪城商都。
  千飞在商场血拼,珠宝首饰,华贵衣衫,名包豪鞋。
  她新换了大红色跑车,将战利品放在车厢内。
  但她不满于此,到新开发楼盘购置新楼。
  她哪来的钱?
  “我用你的钱赚的。你好了,临渭,你要好好享受生活。”
  “濪城多好。手中有钱,就该挥霍。”
  “你这一病,我想了好多。趁我们有钱有时间,理应为濪城财政做些贡献。”
  ?“临渭,笑一笑。”
  瞧,这就是千飞。永远爱着她的千飞。
  她张狂嘲讽世界,挥霍无度。
  一掷千金,不过想让她一笑。
  她迫不及待让她体验生活,只因她关心她。
  “你这装在套子里的人,不要再想烦心事。”
  墨临渭踌躇,她果然成了装在套子里的人?
  “你用黑衣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还不是装在套子里的人?”
  不,她不是包裹,而是害怕,害怕过敏。
  过敏的东西太多,水、鱼类、肉类以及空气里流动的病菌。
  世间处处有过敏源,要怎么避免感染?
  她必须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否则病菌无孔不入。感情,人心,随时在变,她恐惧。
  她不奢望痊愈,那是天方夜谈。
  这个世界物欲横流,她觉得自己脏,连带世界也脏。
  人的欲望,便是那无边过敏源泉。
  她必须裹着厚重面具生活。
  就连顾朝西,那才被她当神诋一样的存在,内里透的,均是凉薄。
  她隐隐感觉,当她和他在意的利益冲突时,他会毫不留情舍掉她。
  西江月。
  顾朝西端着酒杯,对墨临渭如今的依赖越发开怀。
  他的生活,顺风顺水。
  当临渭经历那场变故,他们反而靠得更近。
  窗明几净,纷飞的叶慵懒空灵。
  玻璃花房四季如春。
  同一季节,不同植物颜色各异。永远的绿,短暂的绿、变异的绿。
  这是他创造的秘密花园,如今因墨临渭越发美丽鲜活。
  他不会告诉别人,这地方,是他们约会场所。他爱着她,默默的,在心中守护。
  西江月扩大规模,玻璃花房外,苗圃园艺,尽态极妍。
  高大的树环抱开来,高枝上,幼鸟残喘歌唱。
  即便冬日,他也能创造出春天景象。
  他,是自己的上帝。已逐步建立起朝西帝国。
  有墨临渭在其中,是更好。
  唯一不妙,他们亲近,却无法亲密。
  她依然不喜欢被碰触。
  “我何时,也如此庸俗?墨临渭,只要在我身边呆着就好。”他把她当成生命里的艺术品,慢慢珍视。因她眸光疏离,使他觉得亲密便是亵渎。
  只是午夜梦回,会想起那个拥抱。
  那人把她搂在怀里,仿佛融入骨血。
  他永远忘不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喜。
  他不敢想象,若是她真的和那人一起,他如何是好?
  他自认理智过人,却因墨临渭,越来越庸俗市侩。
  “我听说,你花坊那女子,经常出入高端场所,你何时辞退她?”虞姜淡漠,却是试探。
  如今,她对他越发膜拜,因虞家事业被他经营得蒸蒸日上。
  一个女子,能拥有奢靡生活点缀自己,几个指头就数得清楚了。
  某二代、被包养、商业奇才……
  但不论是哪一种,都会被冠上无数遐想。
  “那只是个孩子,你说得太夸张。”顾朝西蹙眉,已厌烦她被诋毁。他和虞姜订婚后,越发没有共同语言。
  她似濪城贵妇,谈笑中,妇人之见。他不喜,却从不指出。
  但,她的话提醒了他。
  墨临渭的黑衣,是纯手工定制,面料极好。
  他从前并不知,因眼界和层次,根本不认为那面料贵重奢靡。
  后来,当他赚了越发多的钱,逐渐关注衣饰品质,才意识到,墨临渭吃穿用度,居然藏着惊人财富。
  他眸光微沉,依然不动声色。
  墨临渭是个谜,只能慢慢解开。
  不急,他还有时间。
  他相信,墨临渭会给他一个巨大惊喜。
  濪大法学院。
  千飞握着墨临渭的手,站在学生成绩单前,喜形于色。
  “瞧,临渭,你每科几乎满分。我真为你骄傲。”
  考试就考试,温书就温书,做一件事心无旁骛。
  心无杂念,无欲则刚。
  而旁的人,总停止不住被外界干扰。
  翻书声响,开关门回音,以及源自内心对考试的各种绮念。那些花花肠子的欲望带着残存病毒气味阻断思维。她比谁都能静静去享受考试的乐趣。
  天才的秘密是专注,人物合一。
  千飞笑意仍在,却听得身后议论纷纷。
  “又是那个晦气的平民。”
  “这些老师是不是改错卷子,她大部分时间都不在课上,怎么可以?”
  “说不定人家后台硬呢?”
  “就是。你没发现,季辛、裴非衣,和她作对的,谁有好下场。”
  “天煞灾星。”
  “不要脸的烂货。”
  ……
  “你们。”千飞怒目嗔视,墨临渭却捏住她的手,冲她摇头。
  细菌,无孔不入。
  形色的人,各异的欲,殊途的婪。妒忌、怨憎、愤怒,人的欲念,太多。
  就像墨临渭的过敏源。她自嘲,拉着千飞转身。
  努力勾起一丝笑,尽态极妍。分明瞳孔却似看破沧桑。
  人心,这便是人心!
  “临渭,别难过。他们,不过嫉妒。”千飞恼怨,不住安慰她。
  “我从不在意别人,所以潇洒快乐。临渭,我们走。去濪城商都,好好庆祝。”
  下一秒,她笑靥如花,紧拥她,默默前行。
  临渭点头。
  千飞是何其绚丽的存在,徘徊在临界冰点游刃有余。挑战逍遥的享乐状态让人咬牙切齿,却无法忽视带给人赏心悦目的震撼。
  她,是多么鲜丽而洋溢的存在。
  千飞,比她更适合这个世界。
  飞亭序。
  千飞拉着墨临渭的手,坐在豪华包厢里,等着上菜。
  庄序进门,拂过肩头薄雪,笑容明媚。
  墨临渭不动声色,喝着新泡的桂花茶,静静等。
  三人餐桌,熟稔习惯。
  她从不说话,只在一旁看二人蜜意浓情。
  却不奇怪,反而顺从亲切。
  习惯,会改变一切。她和庄序从不交流,庄序视她如空气。这感觉很好,各自相安。
  锅仔,鲜红的汤像腥甜的血。菜蔬瓜果,飞禽走兽。
  千飞风风火火,不停夹菜,烫得直哈气。
  “那么饿?”庄序轻笑,握着她的手,分明骨节泛着力道。
  ?“想吃鱼,有刺。”千飞戏谑,笑得狡黠。
  庄序淡然,笑容满面为她剥去鱼骨,将白皙嫩肉喂到她口中。
  墨临渭偷偷打量他,尽管他目光永远在千飞身上。
  他很瘦,轮廓分明,骨节颀长。
  这男子,能捕获千飞的心,恐怕也经历万千磨难。
  他居然在笑。
  不得不说,庄序的笑温暖明媚,露出洁白虎牙和淡淡梨窝。她着实不能将他的霸道联想一起。
  墨临渭搓手,吃了冒着热气的竹筒饭。
  室内温情脉脉,她忽然眼泪婆娑。
  不是泪,而是感动。
  亲爱的千飞,祝福你,真的找到了幸福。
  离苑。
  庄序开车,眸中含笑。
  这秘密场所,他出入自由。这份信任,他甘之如饴。
  西北的天,冷冽干涸。他就快毕业,可,他不舍千飞。
  他从来讨厌濪城,墓地上建造的城池,如今却让他留恋。
  他不舍千飞,希望千飞在旁。
  “千飞,要不,和我一起走?”他思忖许久,终于问出声。
  “你说呢?”千飞嘲弄,打开门径自离去。
  庄序盯着她背影,意料中的答案,他自取其辱。
  临渭在濪城,千飞就会留在濪城。
  “我绝不会撇下临渭,她是我的命。”
  他看着车窗外飘零的雪,挫败异常。
  “那以后呢?临渭会恋爱,结婚,生子。难道,你也要一直跟着她?”
  “千飞,你应该让临渭自由,也请你,让自己自由。”
  他们仿佛第一次讨论这凝重话题。
  “庄序,任何人都不会使我离开临渭。哪怕我自己,也不可以。”
  “人生苦短,好聚好散。”
  她留下八字,仿佛一锤定音,让庄序心沉谷底。
  他想了未来,但是,她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