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
一室清晖。
冷。
墨临渭瑟缩墙角,紧紧抱着双臂。
“求你,别再提起。”
任何人能谩骂轻贱,却永远不要提及那人。更不能,由朝西揭穿。
“你害怕什么?又在逃避什么?你敢伤害自己,为什么不敢找他?”
他怒不可揭,脑海再度浮现那人拥她在怀的情景。如果不是另一个女生,她会不会真的跟他走了,再不回来。
“你不配。你自卑,堕落。你任由自己坠入深渊,饿鬼附体般伤害自己,却不敢找他。”
临渭猛然抬起头,隔着水雾,终于看不清朝西面容。那模糊身影,像刀剑般,彻底戳穿她的狼狈不堪。
“临渭,我疼,我这里疼。”朝西指着心脏,仿佛要把几月积攒的妒忌与不甘彻底发泄。此刻,那真的疼。
他慢慢走向她,像怜悯幼宠般环着她的肩,絮叨般:“你还有我,以后,不要再想他,好么?”
她惊慌失措,却忘了推开他。他的怀抱很暖,几乎融化她冰封的沉痛。
她迫切需要一簇微火,在此刻,燃烧所有。
“听,我的心在动,在痛。你这傻孩子,什么时候才会懂。”
她终于不可自制痛哭出声,在濪城经历的种种,历历在目。电影胶片式回放着,她终于想通,她在害怕什么。
自卑,不配。她,永远不配。
漫无目的,哭得歇斯底里。
他搂着她,慢慢拍打背脊。
他很瘦,很暖,很温柔。像阳春三月的灯火,隔得远,却暖了她的心。
哪怕,她或许已经没了心。
“临渭,一切都会好起来。别怕,好好睡一觉,一切都是好起来。”
她顺从般靠着他,带着眼泪,睡了过去。
清晨。
微光。
墨临渭双眼肿痛,被他搂在怀中。他们在地板坐了一夜,她居然被一个男子搂着睡了一夜。
“醒了。”他笑,手摸她的额,“还好这里有温泉,不然,我还得照顾病人。”
她慌忙起身,绯红着脸,走进另一间卧室。她把房间反锁,脱掉一身黑衣,躲进温泉里。
她泡了很久,浑身紫痕变浅,宛若初生。
当她走出卧室,顾朝西坐在餐桌前,云淡风轻,宛如谪仙。昨夜狂怒的他,再不复见。
“临渭,过来。”他未抬眸,把牛奶和鸡蛋放在一侧餐盘上。
她自觉坐过去,端着牛奶杯,缓缓地喝。
食不知味。
他们的关系,似乎超越一些界限,朝着不确定,迈向更不确定。
她不喜欢这样的关系,暧昧、若即若离。
“等会儿一起走走。”
山棱,天地。
他牵着她的手,自然而然。仿佛,她是他的谁,值得他眷恋。
她莫由生出一股恐惧,因为亲近,因为陌生。
她想了很久,终于想到问题所在。她根本不了解他,哪怕在她无助时,他不停歇地帮助。他隔得太远,像天上的仙,让她不敢亵渎。
可现在,他牵着她,漫步山野,恬淡自然。她惊恐万千,只想逃得遥远。
他仿佛洞知她心意,宣布主权般捏着她手心:“别再逃了,临渭,你能逃去哪里?你的心,能逃去哪里?”
不,不是这样。
墨临渭慌乱。她只想远远遥望他,在孤独无助时,在濪城有一个收留所。但,她不希望就此羁绊。
她负累重重,还未解脱,不想陷入另一张弥天大网。
“临渭,试着接受命运的安排,试着顺其自然。”
他浅笑,依然云淡风轻,带着些许凉薄,还有安全。
“我们本质是同类,内心深处有暗影。只有我们,才最了解彼此,惺惺惜惺惺。”
墨临渭却用力挣脱他的手,朝着山崖狂奔。
她恐惧,失魂落魄。她无法承认,自己在逐渐成长的时光中,似乎慢慢背弃那个少年。
她与另一个人,在时光里,有了另一重亲密无间。
亦源,有了别人。
可是她,也该成为别人的人?
她做了什么?她是背叛了年少,还是背叛了成长?
顾朝西紧紧抱着她,眼眸黑得可怖。她不顾一切的狂奔,真像随时会坠崖的疯子。
这感知让他恐惧,他无法控制她的影响力,她让他恐惧。
“听话,我们回家。临渭,我们回家。”
他诱哄般,温柔谦顺。他看到她眼中的恐惧绝望,他的心,也在那一瞬跌入深渊。
索性,她跟着他,一步不离。
她木然尾随,任由他握着手心。那温热慢慢传递,直到心脏位置。
她知道这不可理喻,可她必须承认,她贪恋这份温暖,哪怕这份暖,让她恐惧。
她,或许,喜欢上朝西。
香榭雅筑。
虞姜面若桃花,唇角勾笑。
她怀孕了。
哪怕顾朝西精明万分,也无法阻止这个顽强生命的到来。她做了万全准备,在他不留意的时候,怀上孩子。
当他走入房内,她敛过笑容,接过他的公文包,语笑晏晏。
“朝西,欢迎回家。”
顾朝西不以为然。与墨临渭的相处,让他在两个女人间游刃有余。他拉着她坐在腿上,轻吻她的唇角。
“姜姜,我的姜姜。”不带情欲,却丝丝魅惑。
这女子,他的未婚妻,虞家掌上明珠。拜倒在他足下,任之采撷。
“方绢可送来了?”他微笑,抚着她的发。
她笑得娇媚,嗫喏:“上面的花样,是你亲自挑选,每一条精致繁复,艳丽如生。”
他点头:“那花样,是我亲自描绘。我美丽的姑娘,你喜欢就好。”
如鱼顺水,亲近自在。
他逐渐迷恋这日子,环肥燕瘦,右抱左拥。
哈佛。
新雪深深。
亦源在酒吧驻足,时暧暧尾随期间,不动声色。
“滚。”他粗暴,喝一杯鸡尾酒,自暴自弃。
“对不起。我任性,我不知道她对你的意义。”时暧暧咬着嘴唇,“请不要浪费你的才华,你有大好前程……”
“我叫你滚。”亦源良好理智彻底坍塌般,他恨死眼前的女人,恨不得将其万段碎尸。
“我去当面道歉,她对你如此重要,我自己犯的错误,我去弥补。”时暧暧红着眼眶。
“别去打扰她,你不配。”亦源转身,留她一人原地落泪。
哈佛公寓。
亦源盯着手机屏保,泪如雨下。
哈佛医学院创始人委员会如何,东方医学天才如何,五角大楼又如何?
他推掉医学院一切事务,在此刻醉生梦死。
他需要时间缓冲,一个月,给他一个月。
他的临渭,和别的人在一起了。
她对他说:“我需要你的祝福,哥哥。”
哥哥。
妹妹!
多讽刺的称呼,年少轻狂,他怕她厌恶,主动叫她妹妹。他从未当她是妹妹。
他爱她,等着她长大,等着娶她。
他在哈佛拼命学习,学分成绩名列前茅,在异地求生。只因对她的爱,支撑他。
他的帝国,他的野心,他的家族。
这一切,都远不敌她那句哥哥,来得刺骨锥心。
“怎么办?”
他们,莫非再无可能?
微光。
淡冷。
“亦,你起来,赶快起来。”聂重华端着热开水,强迫他喝下去。
温热,酒精,所有一切,几乎化为灰烬。
头疼欲裂,作为医生,他完全知道如今身体状况。他不会有事,不过胃部被酒精腐蚀,一点点麻醉神经。
“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要回去,当面对她坦诚心意。即使她爱上别人,你就该放弃了?”聂重华坐在他身侧,目光关切。
他不忍,这样的男子就此陨落。
他知道亦源会重新站起来,只是需要时间养精蓄锐。
一个月。或许两个月。或许,是一个又一个一个月。谁能说清?
“女人,总口是心非。她那般信誓旦旦,你就相信?很可能,她不过赌气,不过骗你。”
“时暧暧说怀上你的孩子,她眸中的光化为灰烬。她若是一点不在意,不会很快告诉,她爱上别人。”
亦源眼眸忽然闪了光,仿佛看到一簇微火。
“爱情,不就是男女彼此倾心。你问问你的心,若你爱她,就回去找她。哪怕,她心有别属。”
聂重华拍着他肩膀,用力无比。
亦源只觉肩膀上有了力量,似绵延不断的希望,一点点支撑他站立完整。
“亦,站起来。像个英雄般,拿着你的勇气,你的坚韧,你的痴情,去寻得你梦中的姑娘。”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西方的骑士,即便那女子已然成婚,也会用力把她夺回来。”
“亦,你要把她夺回来。”
聂重华说完,慢慢走了出去。因他深知,他的话起了作用。
这个东方男子,骨骼里有伟大坚毅的品质,他会在跌倒的地方,重新站起!
“重华。”亦源出声,感激道,“谢谢你。”
南临。
“无名,我是否决策出错?”墨渊淡然,双手捏紧。
“临渭出现的分裂人格,完美、理智、冷绝。那人格坚忍不拔,机敏睿智,是智慧最高的容器。”
“对一名医生来说,那才是您的孩子。您用数年心血,浇灌出一朵人间奇花。哪怕桀骜不驯,可拥有无双智慧和能量。”
“您是在为医学做贡献,您是完美的医生,您就没错。”
无名机械的声音,不停回响。
“可,我还是父亲啊。我眼睁睁看临渭受尽煎熬,我说顺其自然,实为置之不理。池浅浅说得对,我是冷血动物,冰冷无情。我为了医学,想虐杀掉临渭。”
“不,不是临渭。那应称为临渭的意志。墨医生,您是正确的。天底下,只有您才有胆量做这决定。”
无名冷静,淡然劝说,早超越半人工智能界限。
“您还有亦源。他深受情伤,您可要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