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
  墨临渭死死箍着顾朝西的腰,像失去水分的鱼。檀香味弥漫鼻翼,似救命稻草般,让她无法脱离。
  “朝西,朝西。”她呓语般啜泣,叫着他的名字,一次又一次,仿佛咒语。
  “别怕,临渭,出什么事了。”顾朝西怜惜异常,却也冷静,直指要害。
  “出了什么事?”墨临渭大惊,泣不成声。她该告诉他亦源的事?不,不能。亦源是她心中的秘密,除了千飞,她不愿告诉任何人,哪怕是顾朝西。
  “临渭,振作点。别哭,你哭得我心都乱了。”他拍打她背脊,温柔安慰。
  只见墨临渭双眼红肿,娇弱异常。她仰着小脸,无比崩溃道:“送我去离苑,送我去千飞那儿。”
  他闻言,也不含糊,冷静道:“离苑是哪儿?你还记得路吗?要不,打电话给千飞?”
  她点头,可下一瞬,却不停摇头道:“我没有千飞的电话。”
  他虽然震惊,但保持着理智:“跟我去我的别墅,只有我一人住。放心,你很安全。在那里,没有人打扰你。”
  她慌乱异常,捏着他手心,感激道:“朝西,谢谢你,又一次收留我。”
  景梦游园。
  濪城新开发的豪华楼盘,与香榭雅筑旗鼓相当。
  顾朝西驱车进了私人别墅。
  他搂着墨临渭,像牵着一只娇柔宠物,全身心搂着她腰肢。
  她四肢无力,几乎把全身重心靠在身上。
  他索性抱着她,轻飘飘的体重,宛若稻草。这孩子,为何瘦成这样?
  “丫头,到了。”
  他温声,从内心生出一股悲悯。这孩子无依无靠,从小便是孤女,到了濪大饱受排挤。如今,又这般模样。
  还是几月前那人来后,见她性情大变。
  她冷静后,好转不少,现下,为何又成如今这模样?
  他眉头紧蹙,把她放在宽大卧室里。洁白松软的床,舒适温馨。
  他曾想为她单独留一间房,只有她,只有他。
  如今,她真的来到此处。只有她,只有他。
  “临渭,好好休息睡一觉。睡一觉,明天醒来,一切都好起来了。”他温软,打开橘黄色台灯。
  但她死死捏着他衣角,像幼兽般惊恐道:“朝西,别走,求你留下来,陪陪我。”
  顾朝西胸中感情激荡,仿佛潮涌翻滚,滚烫异常。她主动留他,在她最虚弱时候。坚韧无比的墨临渭,他默默守候两载的姑娘,竟然要他留下来。
  “我现在不敢一个人呆着。我真的好害怕,朝西,别让我一个人。”
  她神经衰弱敏感,从前抑郁的幻觉仿佛会卷土重来。她一语不发,像祈求神灵般恳求他。
  顾朝西浑身发热,情欲绵延。这意想不到的夜晚,因为她的恳求,越发焦灼难耐。
  他顺势躺下来,却一动不动。他是爱她的,与虞姜大不相同。
  他的身体,在渴望着。他的灵魂,在叫嚣着。
  夜阑人静。
  各有所思。
  檀香味慢慢逸散。顾朝西浑身僵硬,在床帏边等待。
  “临渭。”他低唤,声音沙哑。
  他身体颤抖,害怕发生什么。
  “朝西,抱抱我,求你了。”她低泣,祈求。她浑身冷得刺骨,哪怕盖了厚厚被子,依然刺骨冰冷。
  他再无法自控,用力将她搂在怀中。他的呼吸,近在咫尺,他浑身血液逆流,只想暖透她全部身心。
  她需要他,渴盼他,祈求他。这无疑是给顾朝西巨大满足。
  “临渭,临渭。”他越发沙哑,早已情动。
  “谢谢,谢谢在我濒临绝望时收留我。朝西,你真是好人。”墨临渭似终于找到一丝温度,她平静下来,与他靠得更紧。
  “我无法割舍过去。那是支撑我活的灵魂。我更无法割舍他,哪怕我希望彻底屏蔽。”她第一次提及亦源,不过一个“他”,却让顾朝西彻底清醒过来。
  “顾老师,能遇见你,是墨临渭三生有幸。我无法想象,若在濪城,没有你,我早已无处可去。”
  “朝西,你真是好人。你的恩情,我一定铭记永生。”
  顾朝西情潮全无,连抱着她的手,也逐渐失去力气。
  难道,那人真的回来了?
  他们曾在人潮中拥抱,她的唇角含着惊喜浅笑。那样的表情,她从未为他留下。
  而今,那人归来。她六神无主,将他当做依靠。
  这样的结果,让他不得哭笑。
  原来,一切,都因为旁人。
  一盆水,湿透所有。
  他慢慢冷静,对她爱着,更怨着。
  “临渭,你当我是什么?”他的骄傲,因她感激涕零,土崩瓦解。
  她此刻搂着他,不是情,不是爱,不过感激,寻一救命稻草?
  “知己。”她累极,在他温暖怀抱里,呼吸均匀。
  顾朝西被堵得发慌,却无言以对。
  对,他们没有承诺,没有誓言,他们是知己。
  香榭雅筑。
  亦源盯着监控录像,目不转睛。
  两年,从墨临渭踏入濪大的第一天,对她的关注就不曾削减。
  她身上有墨渊亲自注射的sLs,这超级定位技术,是特殊芯片。依赖sLs胶囊,随时掌握墨临渭动向。
  这一切,秘密进行,有条不紊。暗中观察丝毫不露,自然能知道她经历的种种。
  “既然是老爷亲自下令,让我给你看这些,我自然毫无保留。亦源,你要遵守与老爷的约定,你只有三个月时间。”墨乙桀淡然,心中却是一松。
  墨渊近年古怪异常,尤其任由临渭自生自灭的态度,几乎让他也寒心。他不知墨渊打算,也无法置喙。只是不知亦源看到那些,会作何感想。
  “桀叔,谢谢。”亦源看着墨乙桀,真诚万分。
  三个月。
  他会好好利用这三个月,把墨临渭彻底夺回来。
  监控室。
  亦源心绪平稳,分门别类的健康录像、健康证明、会议记录……一切一切,似重回到南临墨家,临渭特病组。
  原来墨渊把特病组建到濪城。
  他心里对墨渊生出感激,鬼医,医者仁心。
  他静默以待,细细看着监控录像。
  一夜不眠。
  他凤眸通红,骨节泛白,怒不可揭。
  军训,刁难。折辱,谩骂。盗窃,冤枉。流言,怨毒……
  墨临渭两年到底经历了什么?而每次她陷入险境时,墨渊置之不理?
  那带着各种假发的女子,妖媚艳丽的女子,真的是她?
  陪在她身侧的男子是谁?
  顾朝西,庄序。
  一团乱麻!
  她到底在过着怎样的人生?
  亦源瘫坐在沙发上,久久不曾说话。
  晨光。
  亦源觉得冰冷刺骨。
  “临渭昨夜去了哪里?”亦源毫不客气,哪怕来人是墨乙桀。
  “景梦游园,和顾朝西在一起。”墨乙桀淡然,抿着一口清茶。
  砰。
  亦源一拳打碎茶几,怒意森然。
  “你们竟然允许她一个女孩子,和一男子独处一夜?”他质问,愤怒不已。
  “她是自由的,现在也18岁了,应该有成年人的生活。”墨乙桀看着监控录像,只见那搂在一起的二人,和衣而卧,但着实令人揪心。
  “疯子。你们这群疯子。你们偷窥她,放任她,依然把她当做病人,当做小白鼠。她是个人,不是你们的试验品。”亦源揪着墨乙桀的衣领,如果不是感念曾经,他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
  “从前,不也如此。那时她还小,在乔木林里,日夜被监控着。”墨乙桀声音越发小起来,自嘲道,“那时,我便该知道,她未来一生,或许都将如此。”
  “老师到底要做什么?”亦源已无法克制,盯着显示屏上熟睡的男女,即或和衣而卧,他依然怒火交加。
  “谁知道?”墨乙桀走出大门,却脚步虚浮。
  亦源说得对,他们是疯子,他们疯狂得残忍。
  “她如果有三长两短,都是被你们逼迫。”他冷笑,“既然随时在监控着,为何她身处险境,你们不出手相救?”
  “她自己,不是解决得很好么?”墨乙桀反诘,“你瞧,红发的她,多美丽啊。聪明机智,活泼动人。能解决一切无法解决之事。”
  “这才是我们墨家的少主。真正的她,无所畏惧,机智无双的她。亦源,你不觉得,她是最完美的艺术品吗?”
  亦源再无法控制情绪,盯着墨乙桀的脸颊,冷漠道:“那不是临渭,只是鸠占鹊巢的影子罢了。”
  “你能否认,分裂的人格,就不是她吗?”墨乙桀步步紧逼,“还是你恐惧那分裂人格彻底蚕食主体?”
  “人格分裂。哈哈,你们竟然知道。”亦源苦笑,“她患有抑郁症时,你们治了十年。如今,抑郁症好了,你们却让她人格分裂。”
  “为什么不继续治疗?你们就那么希望她变成无法康复的病人,当你们一生的小白鼠?”他质问。
  “看了那么多战后士兵,你有何感触?”
  亦源凤眸半眯,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医生,医学。
  他如何不记得五角大楼那一次次废寝忘食后的诊断。在见过无数尸体后,更深深懂得墨乙桀话中含义。
  “但那是临渭啊。”
  “你们怎么狠得下心?”
  墨乙桀长叹一口气,走了出去。
  亦源脑袋仿佛一团浆糊,呆坐半晌。
  整理情绪许久,他站起身,站在白色演示板前,一字一顿,写下目前无法揪扯的混沌局面。
  墨临渭,分裂人格,千飞。
  顾朝西,墨临渭爱慕者。
  庄序,千飞爱慕者。
  ……
  重重叠叠,枝蔓环绕,他噙着泪,写着最爱人的症状,再无声息。
  墨乙桀紧盯亦源的背影,忍不住老泪纵横。
  医者仁心,孰能无情。
  这双孩子,何时才能有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