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
墨临渭修剪花枝,再一次重复机械运动。
身后有一双眸在紧盯着,她置若罔闻,一切如常。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此刻无论如何平静不了。
昨夜,他们和衣而卧,可肌肤相亲,最主要,是她主动提及。
这对从未与男子有亲密接触的她来说,无疑大事。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脏。
这与被冤枉欺辱不同,她主动和自己的老师躺在一张床上,更该死的是,她居然觉得无比安全。
清晨醒来,她身体萦绕淡淡檀香气。她幡然醒悟,对昨夜失控举措有了眉目。
在远山,她视他如知己,一个飘渺高远的存在。他们三日相伴,她并未觉不妥。
但如今,他们是师生。
她恬不知耻,主动要求他抱着自己。
她不仅脏,而且不知羞耻。
这下可好,灵魂,身体,墨临渭所有一切,都带着肮脏下贱,再无法和亦源有任何交际。
她彻底,把自己沦为风尘的坏女人,和那日逼迫亦源的女子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又想逃去哪里?”顾朝西靠近,黑瞳怒意。当她一语不发离开他怀抱时,他便感觉,墨临渭再度谋划着人间蒸发。她惯用伎俩,无数次勾起他情潮时,抽身而去。
她摇头,面无表情。这坚硬模样,再一次触怒顾朝西。
“墨临渭,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他忽觉自己可怜可悲。虞姜恨不得把自己全身心奉献,墨临渭却始终把他排斥在一个临界点。尤其,当他们几乎有了亲密接触后,她居然若无其事,还连带着轻松讥诮。
他的自尊,坍塌得一干二净。
更重要的是,他厌恶她的冷静疏离。
他靠近她,捏着她的下巴,强迫与他对视:“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
“对不起。”她抬眸,真心实意。她歉疚是真,愧悔是真。她不仅毁了自己,还毁了朝西,毁了那份柏拉图般圣洁的友情。
她一直认为,他们之间,更多是友情。知己,相知相惜,却不能有更一层关系。
她小心翼翼珍惜维护,因心神需要依托。
当她开始关注他面容衣饰,便知,在她心里,顾朝西占着一个位置。和亦源不同,顾朝西远不可及,在她狼狈无措时,为她提供寄居之所,让她安然躲避。
就是这份怜悯,这份收留,让她对他濡慕信仰,却超越男女之情。
“你为什么道歉?若你觉得难受,道歉的,应该是我。”顾朝西备受打击,他在她心里,根本没有一丝位置。
“我毁了那份纯粹。毁了你我的情分。朝西,不,应该是顾老师,我把一切搞砸了。”她咬着嘴唇,词不达意。
“你从来是我心中神一样的存在,直到我知晓你是我的老师。昨夜,我不该胁迫你陪我。我亲手毁掉我们之间纯粹的关系,我让着一切蒙上阴影。”
“他们说得对,我是个下贱的坏女人。我虚荣自私,不知廉耻……”
她絮絮叨叨,已然落泪。
上帝,哪怕痛倦,面对顾朝西,她依然说出心中所想,正如曾经。
下一瞬。
顾朝西将她死死搂在怀里,像呵护珍贵易碎瓷器,悲伤道:“傻丫头,你我,早该如此。”
“你难道不知,我的心意。从见你第一眼起,我的心,就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临渭,我的小姑娘。你不坏,你只是太纯粹,太不了解这个世界。”
墨临渭睁大了双眼,仿佛听得重磅消息。她脑袋眩晕,仿佛窒息在这怀抱里。
原来,他动了心。那些关爱怜悯,因为他早动了心。
她大脑一片空白,不可置信心间神袛一般的人,对她倾诉早生。
“临渭,不要毁了这份情谊。我们不说爱,不谈情,我们就这样一直下去。”
不说爱,不谈情。
那他们这般,算是什么?
暧昧不明,影子恋人?
“我的身份,不适合对你许诺。等你毕业,我会好好补偿你。临渭,抱歉,让你受委屈。”
顾朝西声声入耳,仿佛丝缕的火种,彻底宣定他们的关系。
地下情人,永不超生!
“好。”
墨临渭不知如何说出这三个字。她竟真的答应。
或许,顾朝西内心隐匿的黑暗因子,与她如出一辙。或许,她憎恶自己毁掉一段纯洁,于是下定决心沉沦下去。或许,她混沌不堪的内心,早分不清什么是假,什么是真。什么能信,什么又不能信。
她如今,只希望抓着手里的救命稻草,疯魇般成为另外一个人。
亦源从不知晓的墨临渭,死在尘世纯洁无瑕的墨临渭。
门外黑色商务车上。
亦源戴着墨镜,看二人相拥一起。
“少爷。”K拍着他肩头,因亦源手里的玻璃杯,再次碎了一地。
“顾朝西,顾老师。他就这样哄骗我的临渭?傻瓜,傻瓜临渭。那个男人不安好心,你为何还执迷?”
“K叔,我该怎么办?”
K照顾亦源多年,如养父般亲力亲为。不论他在金陵、南临还是哈佛,K几乎如影随形,照顾他起居。而今,他第一次见着亦源颓废无力的脸,心里抽疼。
“情不知所往,一往情深。阿源,你如何打算?”
金家人重情,金悦容,K,亦源,哪个不是为情伤己伤神?
“我要让顾朝西主动离开临渭,那个居心叵测的男人,根本是在玩弄感情。”他森然,骨节冰冷。
“如果他是真心呢?他爱上自己的学生,迫于身份,不敢许诺。但待临渭毕业后,他会十里红妆,娶她为妻。”
“没有那么多如果。”亦源懊恼,高声道,“他若有真心,就不会把临渭藏在暗处。地下情人,那是多大的屈辱。临渭这傻子,竟真的相信了他。”
“阿源。你固执的,是顾朝西在临渭心中的位置。如果临渭彻底爱了他,你强行介入,不是拆散一对佳偶。”
“Bullshit,明明先到的人是我。”亦源凤眸通红,“K,我一定要夺回临渭。哪怕,她会恨我。”
“你去帮我找顾朝西的资料,从出生到现在,我不信他真的完美无缺,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他怡然决然,身体仿佛灌铅,无力看着窗外。
那二人已经分开,但无比刺眼。
“是,少爷。”K恭敬谦逊,眸中疑虑深沉。
香榭雅筑。
亦源盯着监控显示,不停记录关于顾朝西种种。
顾朝西,单亲家庭,学习成绩有异,S大经济学学士,濪大经济学讲师、经济学院教授、院长,濪大董事会成员。能力卓越,晋升极快。平素投资,购置房产多处,香榭雅筑、景梦游园、远山。经营虞家产业,持10%股份,和虞姜大学恋爱定情,今年已经订婚。
……
亦源恨恨罗列关键字眼,再次捶着桌面。
这步步为营的阴险男人,一步步靠着虞家上位,如今小有成效,竟开始染指临渭。
临渭啊!你要知道顾朝西的真实面目,你该如何?
他心如刀绞,为她不值。
“亦源,请你冷静些。”墨乙桀淡然,似对一切了如指掌。
“你现在的过程,我经历无数次。仿佛眼睁睁看自己亲手养大的女孩儿,一步步迈入火坑。”
“但,必须顺其自然。她若发现不了,活在人世间,又有几分胜算?人心不古,世事变迁。我们,不可能永远陪在她身边。”
“我可以。”亦源执拗,声音发颤,“永生永世,不弃不离。只要,她愿意。”
“你?”墨乙桀眉头皱紧,早看出亦源对墨临渭的关爱不一般,只不过两年前他声称妹妹,也没人在意。十几岁的孩子,能有多少能力承诺?
现在,亦源学成归来,少女却心有所属,换作谁,都无法接受。
“口口声声顺其自然。你们建立这么强大的监控小组,还是顺其自然?”亦源嘲讽,在哈佛已习惯自由讨论,对墨乙桀少了几分谦卑。
“抱歉桀叔,哈佛医学院学术自由,通常有话直说。”
“无碍。你有自我见地,自然最好。但我希望你别辜负老爷苦心,我相信老爷,他自有打算。”
“人活于世,要独立坚强,哪能不经历风雨波折?这些,都是临渭该经历的。”
亦源蹙眉,手指捏着笔,越发紧。
“我要打破这怪圈,我决不允许她再受伤害。”
“如果,那伤害她的源头,是你呢?”墨乙桀怔忡,日日观摩墨临渭从前监控,他隐隐感觉,每当亦源出现,不论是南临的临渭,还是濪大的临渭,总会生出无数异样。
当局者迷!
“桀叔此话怎讲?”他心焦如麻,几乎听不得任何草动风吹。
“我随口一说。”墨乙桀走出监控室,目光深锁。
看来,又将发生一场大变。临渭的世界,恐再不能安稳。
离苑。
墨临渭对着镜子,学千飞模样梳妆。
最近,她时常看镜子,但眼神露着疑惑深思。
“飞,我们越来越像。”过了很久,她终于冒出一句话,像深思熟虑,又像忽然兴起。
千飞一僵,却微笑道:“相由心生。说明,你心里有我。”
“当然。你是我心里最完美的偶像,我恨不得自己如你一般果敢坚强。”
“上帝待我真好,我心中最理想最美好的意念,果然真的存在。飞,你是上帝赐给我最美好的礼物。”
千飞微笑,可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
临渭最近怎么了?难道,她发现了她的秘密?
是什么,促发墨临渭觉醒的?
重重叠叠,枝蔓环绕,他噙着泪,写着最爱人的症状,再无声息。
墨乙桀紧盯亦源的背影,忍不住老泪纵横。
医者仁心,孰能无情。
这双孩子,何时才能有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