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榭雅筑。
一间房,纯白无暇。
光照、温度、湿度,所有因素再次调整到墨临渭能接受的程度。
她穿着白色棉布裙,闭眼躺在床上。而手臂插着塑料管,像重监病人。
这情形,似曾相识。
在南临墨家,她住在乔木林里。一切因素,为她量身而定。
这里,亦如此。
“亦源,你做什么?”墨乙桀面无表情,沉默望着少女睡颜,不顾亦源浑身冷意。
“治病。”亦源吐出两个字,只盯着“体征”数据,埋首分析。
“你是强行隔离。她是正常人,不是抑郁症患者。”墨乙桀依旧淡淡,语气却有了怒火。
“人格分裂患者,不是病人?”亦源冷嘲,“她情绪感染,意志混乱。我必须在事情不可控之前,为她的思想排毒。”
“别忘了,我是哈佛全A学分的医学学士,更取得医生资格证。请不要质疑我的诊断。”
墨乙桀捏着拳头,终发出一丝叹息:“所以你就用药,催眠,甚至把她监禁在这里?”
“这不就是最好的医院吗?病人,难道不该呆在医院?”亦源抬起头,执拗道,“我是医生,要将她治愈。”
“你们能见死不救,我做不到。”
墨乙桀拂袖而去。
南临。
墨渊冷冷观看,未置一词。
亦源果然要杀掉那个人格。他知道瞒不住他,索性不管不顾。他从内心深处,冷眼看两个人格亲密无间,并不干预。他甚至觉得,那叫作千飞的人格,更适合存活于世。
俗人,总在乎人生、界限,孰是孰非。谁又知道,人格从来都是平等的。
哪怕跨越了种族、人性,人格本就自由,不过先来后到,为何不能自由存活?
于是,他冷眼旁观。连临渭、千飞遇着的男子,都不曾干预过。
顺其自然。
人的选择,成长,与遇见的密不可分。
她,或者她们,会处理好一切!
为医者,大境界,勘破、自然。这法则,才是人性根本。
亦源,还是太年轻了。
末日会所。
庄序的脸,铁青一片。
千飞不见一月了。彻底消失了。就像从不存在过一样。
他再度心急如焚。
每日,他调出监控录像,一遍又一遍查找那日早晨女子的不同。
但是,根本没有任何不同!
首先进入末日会所的,是千飞。她一直醉酒,絮絮不停。她在笑,苦涩难过,仿佛彻底没了希望。
他安慰,宽抚,陪她酩酊大醉。
那个被千飞看得比生命还贵重的女子,绵亘在二人间。
他爱她,于是迁就坚持,哪怕她不愿离开墨临渭。
“阿序,你要了我吧。我恐怕,很快就不在了。”她苦笑,带着孤注一掷的愁闷。
“我绝不趁人之危。飞,哪怕我渴望你,但我不能让你后悔。”他坚定,笑着抚摸她额前碎发。
阿序,她一个人的称呼。他只允她一人称他“阿序。”
她忽然泪流满面,哭倒在他怀里。
他抱她休息,她却拉着他的手。
“阿序,留在这里。今夜,留在这里。”她喃喃,意志坚定。
她死死捏着他的手,仿佛要用尽毕生力气。
“来不及。来不及了。阿序,来不及了。”
“那人回来了,他学成归来。她等了他那么久,他回来了,她就不再需要我。”
千飞带着醉意,眼角泪湿。
“谁回来?谁不需要你?飞,别怕,有我。你还有我。”
他第一次见千飞如此脆弱。
他不解,只沉默宽慰她,不断拍打她背脊。
辗转,难眠。
她哭得睡着,身体已无法承担疲累。
他眯着眼,强忍睡意。
但终归太困,模糊间,酒精渐渐麻痹神经。
一夜里,她明明不曾离去。
可翌日,她醒来,彻底换了一人。
她说,她是临渭。
庄序的心,沉入谷底。
酒意朦胧,意识混沌。他惊骇万分,真以为她是临渭。
他对临渭的怨怼积攒太久。他从来不喜临渭,因她霸着千飞。如今,还和他躺在一床,是要彻底离间他与千飞感情?他怒极攻心,差点捏断那细嫩脖子。
末日会所的殴斗,他冷眼旁观。
她一动不动,似赎罪,似痛苦。
他的眼眸,却忽然抖得厉害。
那蜷缩的影子,明明是临渭,却像极了千飞。
他睁着眼看完那场不阻拦的殴斗,但心痛,几乎蚕食灵魂。
他不敢想象,如果那人真是千飞,他到底犯了多大的错。
三日,三夜。
他逃避着。不敢主动寻找千飞。
千飞明明警告过,谁也不能伤害临渭。他的冷漠,
但,当酒精彻底消失,当千飞再次人间蒸发,当一切似乎都演变成无法救赎。
他恐惧了!
他忽然冒出一个惊悚的念头:千飞就是墨临渭,墨临渭就是千飞。
他调出监控,看了整整一个下午。
千飞没有走出末日会所,第二日被他丢出末日会所的人,是临渭。
可如果千飞就是墨临渭?!
“威廉,你说两个几乎长得一样的人,会不会,就是同一个人?”他颤栗询问着,灵魂已经在发抖。
“如果就是同一个人呢?”威廉答非所问,“精神分析倒研究过,同一个人,的确在不同场合里,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不可能!”庄序暴怒,“本来就是两个人。”
“那少爷见过两个人同时出现过?”威廉退了出去,庄序如坠冰窟。
吃饭用两副碗筷,对着空气谈笑风生,容颜相似只是发色不同。
那少女明明用最浅显的方式告诉他真相。
当她摘掉红色假发,洗掉精致妆容,她就从千飞变成墨临渭!
“不!”
庄序发出一声低吼,眸子一片碧绿。
“少爷,您的眼睛。”威廉大步冲进来,迅速锁上大门。
“现在进入一级警备状态。现在进入一级警备状态。”
香榭雅筑。
室内纯白,四处无痕。
墨临渭眼睛半眯半阖,似清醒,又似睡着。
“临渭。”声若蚊蚋,气丝若离,像随时会死去般,“醒醒,赶快醒醒。”
一个白影,仿佛幽灵,在空旷房间挪动。她浑身透明,毛细血管几乎清晰可见,只是那身体流动的,不是血液,反而是透明晶亮的不知名液体。
“赶快醒醒啊。”她一点点靠近少女,但当手指即将触碰临渭脸颊,却触电般缩回去。
临渭幽幽转醒,盯着面前几乎彻底透明的人,惊呼道:“飞,飞……”
她僵硬挤出几字,几乎灵魂的颤音。
“好姑娘,你终于醒来。临渭,临渭……”千飞站在一米之外,孱弱无比。
“我快死去,临渭,不要难过。答应我,你一定要坚强活着。”她笑,凄艳美绝,不似人间。
“你一定答应我,代替我,好好活着。”
她的身影越来越淡,和阳光彻底融在一起。
她,就那样消失了。无声无息,仿佛清晨朝阳下寥落的泡沫。
“千飞!”墨临渭发出痛呼,似身体皮肉生生被分割。
她的眼,她的心,她的灵魂,随着那消失的泡沫,土崩瓦解。
头,仿佛彻底裂开了。流出幽蓝液体,侵蚀掉希望般,分崩离析。
“噗,噗,噗”。
空气里传出气泡呼吸,细微却清晰。
她五识仿佛彻底清醒,无法承受的痛顿几乎一刀刀把她凌迟。
她几乎能听到皮肉一点一滴被刀子割裂。
“临渭。”
又是谁?
远古呼唤般,召回她神思。
眼睛被翻开,微弱的光刺激瞳孔。她瞳仁终于聚集在一起,再度感受到割裂的疼痛。
“临渭。醒来。醒来,就是新的开始!”
魔咒般催眠,她终于睁开双眼。
纯白,干净。
空气尘埃,消失殆尽。这,仿佛一个无菌世界。
白色,空旷无垠的白色。铺天盖地的白色。
有没有人说过,白,代表万物初始。白,也代表空无。
凤眼,细指,俊颜。
一袭白衣,胜雪三分。
俊美无双的脸,清澈无尘的眸。
美得,几乎是梦。美得,毫不真实。
他,是谁?
“谢天谢地,你终于,醒过来。”语带惊喜,还夹着劫后余生的无措。
墨临渭僵硬地转动手指,千钧沉重,像覆上万吨枷锁,动弹不得。
“我控制了你的多巴胺分泌,让你大脑暂时休息。你的大脑背负太多,应该休息。”
“你暂时无法动弹,再过2小时,你的神经组织、肌肉、细胞会慢慢恢复。”
“这都是正常的,你别着急。”
亦源附身,慢慢靠近她。手指略过她白皙面颊,发出一丝低叹:“我可怜的临渭,为何要经历如此波折?”
墨临渭的手指,却强制性抖动。她不明就以,努力睁着眼睛,希望自己不要再睡过去。
那是亦源吗?
为建立帝国去哈佛的亦源?
他控制她的多巴胺,是要控制她的大脑?
她搜索微薄的医学知识,终于意识到一个严峻问题,亦源在对她进行治疗。目之所及,纯白无暇,这不是完美的病房吗?
她希望能动一下脖子,但肌肉僵死般,毫无知觉。
可她能感受有液体在身体流淌。而那绝不是她的血液,那一定是亦源为控制她,注射的液体。
他,把她当成病人。
世易时移,他居然再次把她当成病人。
心,砰然撕裂。像封冻千年的冰山,裂开一丝缝,随后,坍塌瓦解。
他怎么可以?他是否正将她隔离,把她送上手术台,成为研究的鼠?
亦源,你怎么可以!
她疯狂睁大双眼,视图让自己清醒过来。她不能任人宰割,尤其那人还是亦源。
她必须赶快站起来,逃出生天。
再进入病房,她的人生,会再度陷入暗无天日。
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醒过来,醒过来。
墨临渭的手指运动频率越发加快,哪怕承受着万千重负,她强逼自己,一定要逃出去。
“飞,帮我。我知道,你就在这里。你一定要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