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源面色如常,漫步行走。俊逸脸庞在月光下风华无限,凤眼光芒璀璨,仿佛两颗星辰。
今夜,墨渊是认可他了吗?他对医学的爱好,是从小的兴趣,却未想过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能和墨渊走在一起。鬼医是每个医学爱好者心中的神话,墨渊收徒极其严格,无数人慕名而来,却无疾而终。许多人一生都无法见墨渊一面。听说曾经有一人入了墨渊的眼,在墨家庄园呆了三年。但墨渊亲自教授的时间屈指可数,最后还是遗憾地进了墨家医学院。
回到房间,亦源来回摩挲着那本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既兴奋又忐忑。他扯了扯脸皮,直到感到剧痛,才敢相信事实。心满意足地躺在床上,希望尽快入睡。
但,当他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浮现出那孩子委屈的眼睛。那清澈杏眼楚楚可怜,不断折磨他的心。
他失约于人,忘却和她的约定。不知道她是谁,只感受到她心间无尽的荒漠和无助。于是,心也不断揪痛起来。第一次,为一个陌生人内疚。
“或许,她也忘了吧。”自我安慰着,可那悲伤的瘦小影子依旧在脑海盘旋,失信于人的愧疚冲撞他的心。他霍地坐起身,睁着眼看着窗外毛绒绒的月亮,满眸焦灼。
为什么,会愧疚?
晨光微曦,金色光芒照进乔木林。墨临渭掀开蚕丝被,面无表情地望着天空中初升的朝阳。那火球毛绒绒的,像圆滚滚的蒲公英球体,随时会被风吹散,飘落到四面八方。
她盯着那圆球出神,思绪被拉得很远。
这是华丽的城堡,她住了一年又一年。到底要多久,她才能看看外面的世界?眼角忽然发酸,温润的液体就快流出眼眶。风一般冲进盥洗室。她屏住呼吸,把整个头放进水里,眼睛睁得很大。冰冷的水温让脸部僵硬,她的心澄净一片,只看见水里一连串气泡来回跳动。
还好,不是眼泪。
她害怕眼泪,如果掉泪,她很可能陷入休克,又被推进手术室里。
胸腔沉闷,就快不能呼吸。猛地抬头,镜子的少女苍白清透,发丝粘着水珠。不自觉抚摸自己的脸。那张脸清透非凡,气质逼人。她却感觉不真实,好像披上了别人的美丽皮囊,根本不属于自己。
这,就是她的宿命么?难道,她要这样度过一生?
白大褂推门而入,时间恰如其分。
“体温37.2℃。”男医生看着体温计,尽量让眉头舒展。一个月来,墨临渭的体温都保持在36.2~36.8℃,从未达到37℃。在他看来,37.5℃是全身检查的信号。故作镇静,打量开得极大的窗户,若有所思。
“夜里吹了风。”墨临渭淡淡补充,“要不,做一次全身检查?”趁白大褂迟疑,试探地问,假装忧扰。
“37.2℃是正常体温,你气色不错,应该没有大碍。”
“好。”墨临渭云淡风轻,目送他们离开小木屋,静看窗外。心神不宁许久,却无头绪。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总觉今天有大事发生。
“砰砰”。木屋传来敲门声,温润如玉,宛转悠扬。
墨临渭回神,淡然道:“请进。”多少年了,从来云淡风轻,明明12岁的少女,却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习惯把心思沉入心底,因为缺乏安全感。只有不被看透,她才得以安稳。
活着,从来要选择最安全的方式。她可以病,可以难受,但她不可以放弃活。
墨渊推门而入,晨光包裹笔直身形,依然是面无表情,平静如水。他从来淡漠如冰,带着清冷凉薄,却让墨临渭安心。他是她的救命医生,虽时刻对立,却必须依附。
“临渭。”温柔的声音仿佛熨斗,熨平她心中起伏的褶皱。她忽觉全身放松,整个人都舒展开来。
不自觉望着墨渊,已成习惯。他的脸干净明朗,面无表情的脸庞仿佛蜡像,却保持让人无法抗拒的神情。墨渊,她的父亲,她的对手,她的医生。她对他感情复杂,明明是对立的,却又在每一次询问中无比信赖。
“昨晚睡得好吗?”声音温柔和暖,带着不属人间的舒适惬意。那嗓子精致柔和,让她全身仿佛处在温暖水中,每个毛孔都舒张开。她正欲开口,只觉墨渊的脸渐渐模糊,只有那双眼睛宛如星辰,闪烁璀璨光芒。
“不好。”如心所想,眼皮沉重。她竭力想睁开眼睛,奈何太过舒适,逃离不出那份安然。终于,她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身体仰靠在木椅上,手臂垂了下去。
“为什么?”墨渊循循善诱,小眼睛微微眯着,像镶嵌在深海里的宝石,散发着羸弱的光。
“因为数了很久的数,数得心疼。”墨临渭双眼紧闭,就像睡着。她不受控制地捂着心脏,似乎那里真的很痛。意识放空,身体轻盈,仿佛真的被托到半空中。
“为什么数数?”墨渊凛然,这几乎墨临渭第一次做的怪异举动。按捺住激动,呼吸平稳,却不放过她的任何表情,手伸进口袋内,轻轻按下了录音笔开关。
墨临渭眉头微皱,眼眸转动了,似乎挣扎。过了半分钟,才缓缓开口道:“因为数到九千,我就能看到他。”声音微弱,轻不可闻。
“看到谁?”墨渊乘胜追击,但墨临渭像真的睡着般,再也没有回答。
“不要说,不要告诉他。这是我的小秘密,不要说。”墨临渭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强烈捍卫着意志。她的四肢开始不规则摆动,身体变得揪痛。她很难受,墨渊的话像一条路,引着她前进。她却背道而驰,无休止地抵御墨渊的引导。
“告诉我,你看见了谁?”墨渊放缓语速,温柔依旧,却夹着几丝焦急。
沉默,墨渊静静等待了许久,只有少女的沉默。她脸颊潮红,嘴唇下意识紧闭着,再没发出一丝声音。
这是哪里?
在催眠中的墨临渭,再也没听见墨渊的声音。她正在黑暗中游走,盲目寻摸。墨渊引导的绳索消失了,她四周是万丈深渊。她有些惊恐,不敢妄动一分。忽然,墨临渭脚下一空,整个人失重般跌落下去。她的身体几乎不属于自己,她甚至不能发出一丝声音。
“好黑。好黑。”墨临渭喃喃,额头全是汗水,浑身痉挛。
“睁开你的眼睛,睁开你的眼睛。临渭,只要睁开眼睛,你就能离开这片黑暗。”
墨临渭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身体也开始颤动,尤其眼皮剧烈翻转。她非常痛苦,身体扭曲成诡异的弧度。
一室沉默,墨渊的眉头皱得更深。他很想彻底唤醒她,父亲和医生的双重角色在折磨他,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他强迫自己冷静,眼睛几乎不动了。
忽然,墨临渭的双眼睁开了,眼睛瞪得很大,眼白向上翻着,表情很痛苦。
墨渊立刻按着墨临渭的太阳穴,温声道:“临渭,睡吧。醒来,一切就重新开始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当他说出这些话时,费了多大的力气。他真怕,墨临渭会就此烧坏大脑。索性,墨临渭终于安静了。她双手环胸,就像睡觉一样,慢慢蜷缩起来。但,她迟迟不醒,仿佛沉溺梦中。
墨渊擦拭额头汗水,不自觉引导道:“临渭,告诉我,你现在看到了什么?”
依旧是天鹅绒般轻柔的声音,带着蛊惑的磁性。她似乎脱离那片黑暗,身体有了重力。她不愿回答,径自忽略墨渊的话,第一次勇敢地不去配合。
眼前是一片碧绿浮动的影像,如水微波,围绕在她身旁。她伸出手触碰,竟然传来清凉的触感。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一步,脚掌踩在绵软的土地上,那些浮动的碧绿忽又变成实体,她终于看清那碧色青青。
青草,具有顽强生命力的植物,四周是澄碧绿地。空气清新,视野广袤。她踩在绿地上,雀跃欢愉。倏尔,眼前是巨大的黄桷树,金黄的枝叶伸向天际,几乎能抵达苍穹。她此时站在树梢上,向四处仰望无垠澄绿。
“临渭,你看到什么了?”天空中传来天籁的声音,她疑惑不解。那里只有漂浮的白云。墨临渭诧异,忽然身体迅速往下掉。她惊恐万分,感受不到重力。小脸煞白,重重摔倒地上。
很痛,浑身乏力。狼狈站起身,再望着四周,眼前早无碧海青青,竟然是一片血红。
“那是什么?”
天空中又传来熟悉的声音,墨临渭惘然不顾。她伸出手,慢慢触摸那片鲜红。绵软的触感,带着青草芳香。红色毛衣,温软如阳。她紧紧握着那些布料,放在胸腔,眼眶却忽然酸涩起来,像有无数委屈。
“临渭,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墨渊看着墨临渭双手抓着裙摆,再度陷入沉默。
时间慢慢过去,一分钟后,少女仿佛做了重大决定,轻声道:“一件红色的毛衣。”
“谁的毛衣?”墨渊穷追不舍,却见墨临渭双眼快速转动,抓着裙摆的双手捏得更紧,几乎就要失控。她的眼角,流出一滴眼泪,很快有汹涌之势。
墨渊有一丝慌乱,此次催眠太冒险。尤其墨临渭的眼泪,慢慢攫住他的心。他脑海里浮现出三岁少女泪眼滂沱的情形,手心捏紧了。
这场催眠,收获巨大。但,他却开始恐惧。
墨临渭双眸紧闭,泪水涟涟,无止无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