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缠绵悱恻。丝丝跌入心。墨临渭伏在窗边,看暮色沉沉,日复一日。六年,市场保持静默姿势,看窗边花开花落,何时是尽头呢?她,也想去外面的世界,可是,她不能。
墨渊、池浅浅、白大褂,看似繁多的人们,在门外来回行走。时时刻刻,还有监控陪伴,像无菌婴儿般,生活在密闭温润的空间。安逸至死的环境,本可安放终生。
但,紧闭的心扉,似乎因亦源身着的毛衣那般,一点点被撕扯开来。宁谧如水的心,死守俱寂的灵魂,正一点点被揪扯。可是,她真的可以吗?像正常的孩子一样,过寻常的生活。
“临渭,你想离开这里吗?”
空气里传来一丝叹息,很浅,很淡,却深入灵魂般,让墨临渭的心蓦然一揪。转过身,在空气中寻觅声线源头,得到却是静默,就像一场梦。
“临渭,你,其实希望离开的吧?”
又是一叹,却多了戏谑嘲讽。墨临渭忽然站起身,不可置信地在空气中寻摸。这声音空灵清透,也不知从何处传来,只让她觉得心惊胆战,不可方休。
“胡说,你是谁?你在胡说。”不由得躲进被窝里,像寻常所作的那般。最近经常听见空气里发出的声音,清淡绵软,空透深远,却像一粒种子,在墨临渭心中滋扰。她有些害怕,她不愿忤逆墨渊的好意,更不想逞一时之快,陷入无法治愈的境地。
安守乔木林,是治愈抑郁症的最好途径,她决不能忘了初心。哪怕,是一生,一世。只要能活在此处,哪怕一辈子,都必须呆在这里。
霏霏细雨飘荡在墨家庄园,微风轻拂,雨帘倾泻,几乎将墨家里所有污秽扫空。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味道,泥土的芬芳,青草的勃发,野花的清香,天地万物沉浸在春雨中,每个蓬勃的生物似乎都在叫嚣。
墨家主院,硕大奢华的餐桌上。
池浅浅皓腕素手,碧绿翡翠镯子在青花瓷上轻轻碰撞,丝竹乐音般空灵。墨渊难得的恶趣味带来鲜活,好久未有如此情味。她从来喜爱温情热闹的饭桌,即便当初墨临渭时常在哭闹,她也感觉到快乐。
“既然娶进门了,败家也不在乎这一顿晚饭。”墨渊戏谑调弄,不在乎亦源也在身畔。他总如此,随性所欲,似乎天地纲常在眼里全是虚无。他不苟言笑太多年,今天,大有不同。
池浅浅收回目光,把蒜泥白肉放回原位,唇角也勾着笑意。多少年,二人相濡以沫,几乎成为生命里的不可或缺。或许,并没有爱,但伴随在墨渊身畔的人,是她。相较于那些相爱却无法密不可分的人,她太过幸运吧。
“墨神医今天兴致极高,难道有了好消息?瞧你,喜色已上眉梢,恐怕是发生惊天大事了!”池浅浅落座,带着不符合年纪的轻快语气,三分试探,七分关怀。或许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和墨渊相处许久,她也沾上几分顽劣。
“休要胡说。家国大事,喜讯连连。我堂堂墨渊还会为两句无关事喜上眉梢?”墨渊不悦,但眉宇的喜色终是藏不住,一点点浸透开来。
“墨神医喜形于色,趁着这菜色丰沛,何不畅饮几杯?”池浅浅忽然通透,怕是临渭的病情有了起色。快十年了,都不见墨渊的轻快模样。心神忽然变得兴奋,提议祝酒。
“好。去把我酒窖里的桃花酿拿来,今天我要喝几杯。”墨渊心满意足,心情大快。
“师母,我陪您一起去酒窖?”亦源起身,准备陪池浅浅一起。墨渊却拉住他的手,笑嘻嘻道:“你今天陪我喝两盅,让我也看看你的酒量。”看亦源礼仪尚佳,越发觉得越顺眼。亦源医学天赋极高,只要好生栽培,一定大有所为。要是能加入临渭特病组,怕是更美。
“老师,老师。”亦源在墨渊眼前晃了晃,终于把几乎石化的墨渊拉回现实。他舔舔嘴唇,尴尬地开口,“我酒量不好,烈性的酒,喝一杯就醉。”
“放心,这桃花酿不烈。你等会儿细细品品,味道极好。”墨渊拍拍亦源的肩,见他不似作伪,又直言道,“男孩子就该喝点酒,要不是怕你师母不给我做饭,我肯定会酿烈酒。”
亦源正在喝汤,听到墨渊的话,差一点就喷了出来。他想了很久,才理清那句话的含义:墨渊怕池浅浅不给他做饭。
“你别笑话我,池浅浅女人心里鬼着呢。要是把她惹火了,她会把墨家所有厨房关了,那时我就没饭吃了,只能喝西北风去。谁叫我这辈子只会学医,不会做饭呢?”墨渊撇嘴,虽是三十几岁的男子,却有着小孩的情态。拿着池浅浅的筷子,狠狠戳了戳饭碗里的米饭,似乎那白米饭就是池浅浅的脸。
亦源呆呆看着墨渊无聊的恶作剧,眼睛瞪得很大。这位智商和情商完全成反比的鬼医再次刷新了他的三观。墨渊可是全球举世瞩目的医学天才,竟然会害怕没有饭吃。不知道是池浅浅太幸运,还是墨渊太傻,这么一句戏言,墨渊竟相信了。
惊诧之后,却是艳羡。墨家百年基业,竟放心交到墨渊手中。不知是前任家主栽培太好,还是墨家族内人丁忠孝。换作是其他家族,墨渊恐怕早被族亲扰闹,哪有这样的状态。
“说什么呢?那么开心。”池浅浅端着黄色瓦罐回到餐桌,墨渊若无其事地收回筷子,淡然品食,纹丝不乱。
看着凌乱不堪的饭碗,池浅浅圆圆的大眼睛在师徒二人脸上瞟了瞟,轻瞪了眼墨渊,虽气恼,却很快气消。放下酒罐,忽然自嘲,唇也牵起笑意,满心的羡慕。
浩瀚宇宙,人的生命如同沧海一粟,微茫如尘。在漫长的生命长河中,生面个体生死如蜉蝣,朝生夕灭。真正快乐者,又有几多?人人都说墨渊情商不高,可这样的他不用理会尔虞我诈,简单地生活在医学世界里。他那样执着的单纯,是多少人奢望不来的幸运?!如果临渭能有墨渊这样的没心没肺,是不是早就脱离苦海,过得自在轻松?
墨渊一直很忙,在实验室和书房来回穿梭,已经很久没有这般孩子气地恶作剧。他是她的丈夫,或许他们之间没有爱情,但是,她很满足。墨渊将所有的心思放在医学,她苦守墨家,守着这孩子一般的夫君,是不幸,却又是幸运。
用纸巾轻拭散乱的饭粒,让人换了一碗米饭。变戏法似地拿出三个白玉夜光杯。白玉温润,宛如月光,在灯光下荧光凝白,是饮酒上品。
“哎。”轻叹口气,感慨世事多艰。人生,总不会彻底完满。
亦源羞涩地看着池浅浅,终于还是低下头。池浅浅温婉大气,自然不会计较墨渊的恶趣味。能屈能伸的气度,在日常交流中已经感受到。
果然,池浅浅兀自微笑,抬着纤纤玉手,温柔地打开黄瓦罐上的红色绸布,对那二人的尴尬视而不见。
沁人心脾的桃花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在这温润的雨夜,更添了几分温湿。池浅浅小心地抱着酒罐,将酒酿缓缓滴入夜光杯中。白玉杯盏盛着盈盈琼浆,霎是好看。
浓郁的酒香迅速在空气中弥散,亦源深深呼吸一口气,大脑有些许混沌。
“亦源,跟我喝一杯。”墨渊和亦源的杯子轻轻碰撞,清脆的玉质声在空气中回响,仿佛是苍穹远处传来的梵音。将酒杯放在唇间,对空一举,全部吞入腹中。
亦源手执酒杯轻呡,浓烈的桃花香味唇齿满溢,他似乎漫步在三月桃花盛开的密林,全身舒展,身体的血液慢慢沸腾,眼睛有些晕眩。
仿佛看见墨临渭奔跑在桃林深处,朵朵桃花飘洒在她头上,活脱脱一个桃林仙子。她那样快活,美丽,天地万物似乎都为她失色。
“亦源,赶紧喝了,好酒细品,真是高兴啊。”温柔的声线仿佛天鹅绒,蛊惑的磁性再次浸入亦源神经,他如痴如醉般举起酒杯,将剩余的桃花酿全部吞入口中。清凉气味充斥全身,狭长凤眼全是迷醉。
细雨潺潺,亦源和墨渊举杯对饮,一杯杯桃花酿吞入腹中。
墨渊开怀,看着亦源的脸道:“亦源,好样的。不愧是我墨渊的徒弟。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好酒,好诗。”
池浅浅全程微笑,眸光暖心。这场景她幻想过多次,今天终于是实现了。若没记错,这恐怕墨渊第一次夸奖别人。唯一美中不足的,亦源不是墨渊和她的孩子。
她真的很想,拥有自己的孩子。一个属于墨渊和她的孩子。虽然,那是奢望。
能过成为墨家儿媳,于她已是人生之幸。以她的出身,无论如何是无法加入墨家的。不知当年墨老爷子为什么钦点她为儿媳,但她心存感恩,时刻铭记墨老爷子教诲,潜心照顾墨渊,一生无悔。
池浅浅近乎呆滞地望着墨渊,眼神有着说不出的痴迷。“死生挈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十六字,字字述尽女子情思。她和墨渊,真能执手走到天荒地老吗?
觥筹交错间,亦源已有七分醉意。夹起一块椿天,慢慢送入口中。冲人的味道从口腔进入食道,略带粗糙的质感却不影响口味。清新的气味一点点刺激他的味蕾。仿佛真的把春天含在嘴里。
椿天绿晕,绿意春天。吃着椿天食材,春天也不远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