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颜可不信林喻是在这种时候还只顾色心的蠢蛋,握着酒杯的玉手动作一顿,旋即便恢复正常,只是,这会儿的她,饮酒已经只是为了遮掩,全部的心思,都落在了林喻带来几分酥麻的指尖。
  ——“戏码有诈,小心行事。”
  八个字,从掌心刻进心间,齐颜侧目看了林喻一眼,眼角眉梢含着一份浅淡的笑意,似是斟酒实为颌首。
  这一杯酒倒了七分满,齐颜却只是将白玉酒杯捏在指尖而不再饮酒,顺着那晃动的酒面朝左手边看过去,隐约能看到陈煜脸上那分掩藏不住的得意。正要收回视线,却不想,竟与玄应的目光正面相接。
  那边的陈煜正要给齐颜一个高傲的回应,可齐颜怎会是买他账的人?直接便是径自转开头去,连个眼神都欠奉给他。
  那民间艺人的戏正唱到高潮之处,一句“养虎多日终为患,幼崽何辜我何辜。”唱的众人心中皆是一颤。
  待这场戏落幕,不停有人悄悄的将目光递到齐颜这边,这虎是谁,幼崽是谁,“我”又是谁,不言而喻。
  御座上的那位脸色沉郁,在场的谁都不敢开这个话头,场面沉默下来,偏生百里萧胤就是那个胆子大的。
  他离开座位长身而立,却不敬皇帝亦不敬皇子,而是朝着齐颜施了一礼,恭声道:“小臣在越国便久闻太子殿下为陛下出力颇多,其地位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朝中重臣,莫不忌惮三分,如今得见太子殿下,也算是小臣的荣幸了。”
  陈帝本就心情不佳,听了这话更是脸色铁青,带着几分猜疑之色在百里萧胤和林喻之间来回看了几遍,一言不发。
  齐颜神色冷淡的看着百里萧胤在那演戏,几个眨眼之后,唇边绽出一抹娇俏的笑容来,一副小女儿的作态,勾的在场的大臣们眼都直了。
  “十三皇子的把戏已经见识过了,皇上,也该让使臣将礼物呈上,让臣等开开眼界了吧。”林喻将杯中酒饮尽,看似是挖苦玄应,实际上,却是对堂堂的当今圣上,发号施令了起来。
  偏生陈帝对此毫无所绝,或者该说早已习惯,还真就听话的样样照做,看得在座朝臣莫不暗自心惊。这皇上对东厂的宠信,怕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了啊……
  百里萧胤暗中观察着林喻和陈国皇帝之间这有违常理的相处模式,心中对陈帝的轻视又多了几分,只是面上丝毫不显,“我国圣上特意着人精心准备了这份礼物,还请陛下过目。”
  说完,百里萧胤对着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随侍的内官立刻将捧了许久的一只雕花檀木匣子递给了他,再由百里萧胤交给陈帝身边的内官验看过后,便可让陈帝亲眼过目了。
  只是,事情哪会如他所想的那般简单。
  原本平平坦坦,铺着红毯的御宴中央,交接的那一瞬,愣是出了岔子!
  百里萧胤端着雕花檀木匣子的手势一顿,那内官没想到会有这一出,也下意识的缩了一下手。而恰恰就在这一伸一缩之间,百里萧胤准备交出雕花檀木匣子的手指业已卸去力气,于是,那准备面呈给陈帝的礼物,就这么在他眼睁睁之下,嘡啷落地。
  匣子内里传出几声清脆玉碎声响,这下,不用打开锁扣,在场的人也知道这匣子里的礼物是何材质了。
  那原本去接檀木匣子的内官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膝盖一软,硬生生的拧了个身,正对着皇帝“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脸色惨白的连声告饶道:“皇上饶命,都是奴婢的错,皇上饶命!”
  他倒是还有点脑子,知道这个时候若是把罪责推到使臣身上去,就算皇帝也看清了不是他的错,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皇帝到时候就非得把他治罪不可了!
  百里萧胤暗中朝着齐颜和林喻的方向看过去一眼,收回视线,一撩衣袍,也跟着跪了下去,匍匐在地,对着陈帝说道:“是小臣仰慕陛下依旧,如今得见圣颜,心中喜不自胜,竟是御前失仪,如今毁了我国圣上精心准备之礼,都是小臣的过错,小臣当真罪该万死!”
  陈帝只觉得这一场御宴是哪儿哪儿都透着不顺心,可若真为了一件礼物就治了使臣的罪名,到真的是显得他这个一国之君气量太小。至于那内官,既然这使臣有心独自揽了罪责来求情,放过便放过了,“使臣大度,若我陈国臣子也能得之一二,朕心甚慰。”
  “陛下,这里面装的,是一套九曲连环,”百里萧胤心思一动,将歪倒在地毯上的檀木匣子拾起来,修长的手指挑开锁扣,将里面那摔碎了的羊脂白玉显露出来,甚为惋惜的说道:“这原本是最好的美玉,最好的工匠,方才能雕琢的出的,如今碎了,着实可惜。”
  陈帝不由自主跟着点了点头,他自小在宫中不知看过多少奇珍异宝,可是,此时此刻从御座望下去,那躺在锦缎里的碎玉,竟是牢牢吸引住他的目光。
  齐颜见百里萧胤重新捡回那个雕花檀木匣子,就知道他是还有后招,和林喻无声的交换了个眼神,俩人只待看这个越国的皇子殿下,还有什么把戏可以用。
  百里萧胤拿起一块较为完好的玉扣端详着,对陈帝提议,“这玉石一道,有一种工艺,是为镶金嵌玉,若是陛下喜欢这套九曲连环,不如就找了手艺高超的工匠,将这套玉器修补完好,到时候,玉器嵌着金纹,倒也讨喜。”
  听了百里萧胤的说法,陈帝也觉得可行,刚要跟着附和,便被齐颜抢了先。
  “不知使臣可曾听过一句话,”齐颜眼底泛着妖娆的颜色,她玩味的将百里萧胤瞅着,唇边带笑,一字一顿的说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百里萧胤脸色微微一变,强笑道:“不知太子妃,这是何意?”
  齐颜自座位中起身,走到红毯中央,对着御座上的陈帝躬身行礼,“还请父皇赎罪,长欢实在是有一事要问使臣,不问,唯恐做了陈国的罪人。”
  陈帝心中虽对齐颜不喜,可见她敢在这种时候站出来说如此重话,心中也是好奇,便应允道,“长欢,你有事只管说便是了,朕承诺,不管你今日所言为何,都不会治你的罪。”
  “谢父皇。”齐颜谢过陈帝,目光再转向百里萧胤的时候,眼底深藏的那一份寒意才如同褪去烟雾露出来的冰山一角般,展露出来,“本宫听闻,使臣是为了两国邦交而来,可对?”
  “当然。”面对一上来就问出如此浅显问题的齐颜,百里萧胤却只敢小心翼翼的接话。
  “那么,使臣今次前来,代表的是越国,可对?”齐颜脸上的笑意浅浅,只是,达不到眼底,越发显得那表情的寒凉。
  “小臣本不敢自居代表越国,只是,皇命在身,便妄自居大一次了,如今,小臣是代表越国无错。”
  “御前摔碎这九曲连环之礼,可是有心意味我陈国九州土地,也将毁于越国之手?”
  齐颜脸色骤然一转,凌厉逼人,丝毫不给百里萧胤辩驳机会,紧接着自顾自的说了下去,“羊脂美玉,贵在浑然天成,玉色流转成一体,就如我陈国国土,亦是如此。而今使臣不仅摔碎了这由一块整玉雕琢而成的九曲连环,还提议以金镶玉之法弥补。使臣之意,莫不是说,我陈国国土,也可以由外物介入,横加划分吗?”
  如今,是说者有心,听者更加有意,待到齐颜这一番话说完,陈帝原本看着九曲连环还有几分可惜的眼神,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转为愤怒和阴郁。
  这齐颜平日里不讨人喜欢,可是这件事上,陈帝深深觉得,齐颜说的,似乎挺有道理。
  毕竟,他也是眼睁睁的看着了那使臣在递出礼物的时候,缩回手的动作,也正是因为这个动作,才发生了后续的事情。
  而被齐颜这一番似是而非的话语给绕进了圈子里的百里萧胤,这会心头大震,总算明白?,自己是当真小看了这女子。
  林喻坐在桌案后边看着齐颜,心中蓦地跃上一丝不悦。这样的齐颜,风华尽显,出色到让他想要现在就把她绑回东宫,关进暗室,一辈子,就只能让她一个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