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仙楼的地下,宽敞的屋顶镶着几颗夜明珠,让这地下的屋子也亮堂的仿若白昼一般。屋子靠北的位置,贴墙放置着上好的金丝楠木的桌椅。
此刻桌子的两边各坐一个人,都聚精会神的盯着桌子上的那盘棋,这两人正是宁远道和宁翌晨。他们一个刚刚找回失散了十七年的外甥,另一个刚刚逃过了一场厮杀,这片刻的放松,竟是如此珍贵。
宁远道笑着落下一子,看着对面的宁翌晨稍显紧张的神色,眼里是满满的自信。而宁翌晨这棋,却是越下越紧张,渐渐的被宁远道困死在局中。
宁远道爽朗的笑出声来,“翌晨,你这棋艺可是不太行啊!”
宁翌晨也笑了,站起来恭敬的向宁远道鞠了一躬,“是舅父的棋艺高超,翌晨望尘莫及!以后还要靠叔父多多教导了。”
宁远道也站起来,拍了拍宁翌晨的肩膀,“论棋艺,你母亲可是远胜于我的啊。”宁远道叹了口气,眼神望向远方,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想起他还是一个少年时,也曾叛逆过,不听父母的话,然后受罚跪祠堂。每次,都是妹妹偷偷的藏两个包子来塞给他。
在他吃的不顾形象的时候,也是妹妹跪在祖宗排位前,认真的说,“各位老祖宗勿怪,哥哥只是太饿,不是不敬祖宗,绮罗给祖宗磕头。”
宁远道还记着宁绮罗那糯糯的声音,一下一下的敲在他的心上。那次之后,他变得刻苦努力,认真练功,认真的学习兵法。
他知道宁绮罗总归是要嫁人的,但是一个有娘家撑腰的人,总是会比一个无依无靠的人活的更好一些。为了绮罗,他也要做一个合格的哥哥。
他还记得绮罗出嫁的时候,水红色的嫁衣,鎏金的凤冠,她温柔的笑着,却并不快乐。他不知道当时的姜国主是真的爱上了宁绮罗,还是贪图一时的美色,或者说,只是为了制约手握兵权的宁侯府。
他在外领兵,时刻惦记着在宫里的妹妹。他知道,只有他立下战功,宫里的妹妹才会过得好一些,即便是犯错,国主也会因为他的关系,不再为难。
当时的宁绮罗是多么的风光,护国大将军的妹妹,初入宫便册封为妃。据说国主夜夜留宿绮罗宫,不出两月,宁绮罗便又升了位份,封为宁贵妃。
只是他宁远道不会绕弯子,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朝中的混乱不堪,百姓们流离失所,可国主却只在乎自己的吃喝玩乐。
宠信的大臣们也都只顾着哄着国主,根本不在乎黎民的死活,他不过是提出些救济百姓的方法,却被痛斥,贬出都城去南方平叛。
平叛,平的不过是些活不下去的灾民罢了。宁远道只得驻扎在南方,陪着灾民们重建家园,他还天真的想着,安置好灾民,就可以返回都城,就可以再向国主进言了,可是……
当他收到姜国国破的消息时,整个人就愣在了原地,他不敢相信,自己不过是离开了两个多月,就发生这么大的变故。
他再也顾不上其他,披上战甲,整顿队伍,日夜不休的往回赶。在那一刻他甚至没有想到过国主,只一心惦记着自己的妹妹。
等到了皇城,宁远道手上的兵力已是损失了大半。剩下的这些人也都一个个的喘着粗气,体力已经严重透支。
皇宫内外已经是一片焦土,一点生气也没有。宁远道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他仿佛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一声又一声,脑海里还回荡着小时候妹妹那软糯的声音,“哥哥只是太饿了,不是不敬祖宗,绮罗给祖宗磕头。”
他顾不上宫内还有没有熄灭的火焰,熟悉的脚步朝着绮罗宫的方向飞奔而去。他要去救他的妹妹,还有他未出世的外甥。
绮罗宫已经不像他离开时的样子了,原本青翠的藤蔓缠绕在朱红色的墙上,院里有一棵大树,树下放着石桌石凳。不远处有一片小花圃,里面种着的是绮罗最爱的月季。
而现在,朱红色的宫墙已是乌黑一片,藤蔓也无力的倒在地上,还不死心的冒着黑烟,大树也被烧出了焦黑的模样,那片花圃除了留下几根残破的围栏,再也看不见丝毫往日的痕迹。
宫室的大门敞开着,宁远道匆匆跑进去,一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是进了内室,那趴在地上的嫩黄色身影一下刺痛了他的眼。
他轻柔的抱起那个人,转过她的脸,宁远道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眼前的人不是宁绮罗又是谁!
轻轻的拍了拍宁绮罗苍白的小脸,看着小人儿幽幽的转醒,宁远道的内心是狂喜的。他还没有来晚,还来得及救下妹妹。
可是宁绮罗醒来的时候,一阵剧烈的咳嗽,她张开的小嘴里满满的都是鲜血。宁远道开始手足无措,他试图将那些血送回宁绮罗的嘴里,可是却徒劳无功。
宁绮罗的声音微弱,宁远道却还是听得见,她说,“救救我的孩子!王嬷嬷和小春子,他们,他们带孩子出宫了。”
宁远道还想问些什么,宁绮罗却突然的松了力气,整个人垂了下去。见惯沙场的宁远道知道,宁绮罗离开了。
他记得宁绮罗说的最后一句话,“找到他,替我,照顾他。”他抱起宁绮罗渐渐冷掉的身子,一步一步,缓缓的走出宫门。“绮罗,哥哥带你回家。”
葬了宁绮罗,宁远道整合了剩下的人。看着身后不足百人的队伍,宁远道不觉得悲伤,他还有事情要做。
“现在姜国已经亡了,你们现在有两条路。一,跟着我,总有一日我要光复姜国,二,就此离去,隐姓埋名做个寻常百姓。”宁远道平静的说着,最后带着剩下的几十人,隐到深山之中,就这样一过十七年。
宁翌晨走到宁远道的身边,心疼的喊他,“舅父。”宁远道转过身看着面前这个年轻的男人,这样的眉眼,虽然并不像绮罗,但是透过那双眼睛,他似乎看到了绮罗在对他微笑着点头。
“舅父,翌晨会一直陪着你的。”宁翌晨贴心的说着。宁远道那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突然有些湿润,这是绮罗的孩子,是他宁家的骨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