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
一幢别墅式花园宁静地横陈在秋日暖暖的阳光中。一进大门,是一个宽大的庭院,正中有一个椭圆形的花坛,红的、黄的、白的、紫的菊花开得正艳;花坛左边不远处有一个人工喷泉,细线一般的喷水在阳光下显得特别晶亮,特别柔和,池子里养着小金鱼,长着水葫芦和一些线状的水草;右边是一块草坪,上面种植着几株棕榈树;再往里是车库,大得足可以停下四辆轿车。
时值正午,车库里只有一辆黑色梅塞得斯,一看就知道,除了康德超夫妇在家外,几个儿女都不在。
客厅里,康德超夫妇和一个五十开外的妇人正围坐在饭桌旁,边谈边共进午餐。她就是康平的舅妈、韦洁的姑姑韦依萍。坐在康德超旁边的还有司机老高,他已经五十多岁了,自康德超有汽车的那一天起,一直到现在,将近三十年了,他一直是康德超的私人司机,所以康德超一家也从不拿他当下人,不仅让他同桌吃饭,几个儿女还都叫他高叔叔。
“姐姐,姐夫,你们也太迁就阿平了,都快三十了,还不给他成个家,你们打算让他拖到什么时候?”韦依萍放下筷子,扯了一截餐巾纸擦了擦嘴。
“你又不是不知道,为了他的婚事,我们好话说尽,也给他介绍了几个姑娘,可他不愿意,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康德超说起这事就是一肚子气,“啪”地将筷子摔在桌上,起身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
“这事还能由着他呀。”韦依萍不依不饶,“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怕家庭拖累,还大言不惭的提倡什么独身主义,这不全乱套了?你不给他加点压,他怕是一辈子都不愿结婚。”
康老太微微一笑:“依萍,这个压我们就委托你给他加好了,他是你外甥,要老不成婚,你这个当舅妈的就一点责任没有呀?”
“你还别说,这次我看小洁对阿平挺有意思的,大老远从美国跑回来,就是为了阿平。我看他俩挺般配的,就怕阿平不愿意。”韦依萍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姐姐,姐夫,这样好了,阿平回来后,你们再敲打敲打他,小洁那边我自会加把劲儿的。”
她这话说到老两口心坎上了,说得先前还一脸不快的康德超立时改变了颜容。“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他一叠连声地说,“小洁她爸跟我也是老朋友了,算起来我们也是亲戚,他们能结合,那再好不过了。”
大家正说着话,屋外陡地响起了几声尖锐的车鸣,不大一会儿,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满脸善意的微笑,身体有些发福的男人提着一兜苹果推开了客厅的门,他一眼就看见了坐在餐桌边的韦依萍,冲她点点头,礼貌地叫道:“舅妈,你也在呀!”
韦依萍急忙招呼道:“阿华,来来来,快来吃饭!”老高也站起身来了。
来人正是康德超的大儿子康华,他结婚后就搬出了康家花园,在外面购买了一套一百八十平方米的豪华住宅,儿子康鞒都已十七岁了,正上高三。他现在是康氏集团总公司广告部经理,除了他的广告部,康氏集团的其它事务他基本上是不会过问的。
“舅妈,我已经吃过了。”康华径直走到康德超身边坐下,看着一脸不快的父亲,“爸,又有什么事让你不高兴了?”
“还不是你三弟的婚事,你爸呀,老放不下心。”母亲接过话去,“阿华,找时间劝劝阿平,你们兄弟好说话,阿平打小就跟你特别亲近,他会听你的。”
康华听了,长长地舒了口气,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爸,妈,这事哪,你们以后就别管了,阿平又不是小孩,他知道该怎么处理的。”
康德超嗔怪地瞪了儿子一眼,不快地说:“你看看,让你去劝阿平,你倒劝起我们来了,我看呀,阿平全是给你这当大哥的惯坏了。”
韦依萍也老大不高兴地看着康华:“阿华呀,阿平都快三十了,你还向着他,这样拖下去,啥时才算个头呀?你爸妈也老了,他们要看不见阿平成家,就觉得有一桩任务没完成,他们心里好受吗?俗话说长哥当父长嫂当母,你这当大哥的,可不能让你爸妈伤心呀。”
康华见势不妙,急忙改口:“爸,姑姑,你们就不要生气了,我找时间跟阿平谈谈,他会考虑的。”
“这嘛,还像个当大哥的!”康德超面色和缓了不少,看了康华一眼,“阿华,你是不是找我有事?”
康华把一个削好的苹果递给康德超,“是这样的,爸,明天是广告协会成立十周年纪念日,周会长想请你出席纪念大会。”
“呵呵,好啊,难得他还记得我。你告诉周会长,我明天一定去。”
“那好,明天一早我来接你!”康华说。
望海路蓝桥餐厅。
小巧的餐桌旁,康平和韦洁相对而坐,低声交谈着,两人都不时扭头透过玻璃看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流和车流。
“还记得那边的翠屏公园吗?”韦洁朝大街对面做了个手势,“现在不知变成什么样了?”
“怎么不记得,”康平说,“那时呀,你抓不着蝴蝶,就知道哭鼻子,每次都是我把抓住的蝴蝶给你,你才破涕为笑呢。”
韦洁抿嘴笑了笑,没有说话。她从包里拿出几块口香糖,递给康平两块。
“还吃这东西?我可是很久没吃过了。”康平接过来,剥开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起来,凉幽幽的薄荷香味瞬间直侵进内心深处。
“嗯——”韦洁点点头,瞥了一眼满面笑容的康平,若有所思地说,“在美国的时候,我身上总是带着这玩意儿,它能填满我心中孤寂的深渊呢。”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前不停的晃动着小时侯在姑姑家的院子里跟康平抢着喝用薄荷叶泡的凉水的情景,他们常常为谁喝多了吵闹不休,记得有一次,康平抢水杯时不小心将她新买的裙子弄湿了,她哭着非要康平给她弄干,后来还是姑姑给每人发了几颗草莓糖才算把事情平息了。她想着,一时忍俊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你在笑什么?”康平莫名其妙地看着韦洁。
“我在笑我们小时侯在姑姑家喝薄荷水……”
不等韦洁把话说完,康平就打断了她的话:“那时呀,我可是怕了你的,你哭起来就没个完。”
“谁叫你那么凶?我除了哭还能有什么办法?”说着,两人哈哈笑了起来。
女招待款款走过来,将菜单放在桌上:“两位请点菜!”
康平看也不看菜单,自顾念道:“一个清炖排骨,一个粉蒸兔,哦,再来个红烧鲫鱼吧。”说着,把菜单推到韦洁面前,“你还想吃什么,自己点吧,这里的中餐很出名的,我就知道你在美国吃惯了西餐,所以我把你带到这儿,让你尝尝正宗的家乡风味菜。”
韦洁又将菜单推了回来:“随便吧,我对饮食不太讲究。哦,对了,就给我来罐椰汁吧。”
菜端上来了,韦洁微笑地盯着康平:“你不喝点什么?”
康平摇摇头:“下午还要工作,我怕喝酒误事,就不喝了。”
“那倒也是,”韦洁赞许地点点头,拔开拉罐,将吸管插进罐子,吸了一口。
他们谈论着小时候的一些事情,一起回忆小学初中以及高中的同学,谈论分手后各自的情况。康平觉得内心深处有一种东西正在被唤醒,复苏,而随着这种潜藏已久的意识的苏醒,他灵魂地挣扎和疼痛却在加剧。这是一种取与舍的艰难抉择,也是一场伦理与道德的顽强对抗,更是人性困惑时的疯狂和迷惘。
一顿看似愉快的午餐后,女招待端来了冰镇饮料。他们又将话题转到了这个城市的经济、生活、建筑以及未来发展的方方面面。
韦洁扭头看了看墙上的钟:“你的上班时间快到了,我们走吧。”
“好的!”康平会意地笑了,向站在不远处的女招待做了个结账的手势。
他在支票上填写着应付的数目,韦洁在一旁看着:“你是这里的常客?”
“哦,是的,”他把支票递给女招待,“我很喜欢这里的风味和情调。”
两人起身走出餐厅,并肩走在阳光灿烂的大街上,风已经微微有了些许凉意,片片淡黄的树叶打着旋,从树梢飘飘悠悠地落下来,像无数梦幻的蝴蝶,每一片都粘满了阳光的香色,每一片都充满了诗情画意,在他们的身上稍事停留,又滑落到了地上。
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恬淡,惬意!生活中仿佛从没有过不愉快的忙音。
“我们终于又走到一起来了!”韦洁一边走着,一边幽幽地说。
康平好像并没听见这句话,脚步机械的移动着,眼睛却落在了远处一群背着小书包正被警察带着过马路的孩子,眼神迷离,空蒙而又有些茫然无措。
“我们终于又走到一起来了!”见康平没有反应,韦洁又说。
康平依然故我,没有回答韦洁的话。
韦洁有些奇怪,侧身拦在康平面前,看着那一脸的迷惘,不解地问:“康平,你怎么了?”
韦洁的身子挡住了康平的视线,他只觉眼前一黑,浑身一激灵,醒悟过来,急忙笑了笑,掩饰住内心的慌乱:“哦,没什么。这阳光多好,要能就这样一直走下去,那才好呢!”说着,抓起了韦洁纤巧的小手。她的眼里满含着深情和喜悦,这牵动了他的心,搅动了他沉寂多年的情愫。
曾无数次梦想被这双手握住,现在梦想变成了现实,韦洁内心迅速被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溢满了,“康平,让我们就这样手牵手一直走下去,只要有爱,即使是狂风骤雨肆虐,我们的生活也会充满阳光的。”
“韦洁,会有这一天的,会的!”康平热烈地看着韦洁,点点头,内心深处另一个声音却在苦苦挣扎:韦洁,你知道了我的过去,你还会这样说吗?你还会一如既往的爱我吗?
两人慢慢走过了两条大街。“康平,我有些累了。”韦洁说。
“是吗?到那里坐坐吧。”康平指了指附近的一个街心公园。
“康平,你不觉得累吗?”
“我?还行!”康平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两人走到街心公园,韦洁先在椅子上坐了。距离他们不远的树阴下,两个白发老人相互搀扶着,男的很高,身板显得还很硬朗,年轻时大概是个英俊男子吧,女的却很矮,还有些驼背,只及男的肩膀。女的挽着男的手臂,两人走到街边,看看没有车了,才缓缓向街对面走去,谁也不愿先走一步。
康平看着老人远去的身影,迟疑着没有坐。
“他们多幸福!”韦洁知道康平在看什么,由衷地赞美道。
康平回头看着韦洁,轻轻点了下头:“是呀,只要能相携到老,管它疾病、贫穷,统统都不重要。”
“先生,要花吗?”一个手提花篮的姑娘走过来,花篮里放满了包装精美的红玫瑰、黄玫瑰、郁金香,“这位小姐真美,先生,红玫瑰代表初恋,黄玫瑰代表永恒,郁金香代表永不变心,你可不能辜负了她哟。先生,买一支吧,要红玫瑰、黄玫瑰,还是要郁金香?”
康平看了看韦洁,韦洁也正期待地看着他。
“你会包装吗?我要一束郁金香!”康平对卖花姑娘说。
“会的!”卖花姑娘大喜,很快就将所有的郁金香扎成了一大束,递到康平手里。
康平接过花,将一张百元大钞递给卖花姑娘:“不用找了。”
“谢谢先生!”卖花姑娘高兴得脸都笑成了一朵花,“愿先生跟这位小姐永结同心!”说完,径直走了。
康平捧着香气馥郁的郁金香,放到鼻子下嗅了嗅,然后献到韦洁面前:“韦洁,送给你,喜欢吗?”
“天哪,康平,送这么大一束!太好了!”韦洁激动得惊叫起来,将花放在胸前,脸上激荡着幸福的光环。
“以后我还会送你很多很多,”康平看着韦洁那张粘满阳光的笑脸,“韦洁,你真美!”这是他发自内心的由衷的赞美,自从跟林抗有了那段畸恋,已经好几年了,他从没像今天这样仔细看过一个女孩子,更何况,这还是他今生唯一爱过的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