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你身体好点了吗?”少年的声音道:“我给你带了吃的来,你赶紧起来吃一点。”
三人面面相觑,听两人对话,对方原来是志铭的母亲,图文远摇摇头,正要走开,忽听屋内妇人颤抖问道:“阿铭,他是不是死了?”
“那个祸害死了就死了,你还问他做什么?”少年冷冷的答道。
听见这几句对话,三人的脚步不由又慢了下来,母子的对话,分明说的是寺内的智胜禅师,可是,一个俗世中的妇人,怎么会对一个有道高僧如此挂念?并且听妇人的语气,明明焦急不堪,却又因守着自己的儿子不好表现出来。
“阿铭,你不要这样。”妇人的声音里明显带了一点哀求的语气:“你告诉我,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你不要问了。”少年似乎不耐烦,道:“他恶事做尽,佛祖自然就来收了他的命去,怎么死的又有什么重要。”
“阿铭。”妇人见少年始终不说,语气也冷了下来,她静默一会,忽然说道:“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咣当!”
一声瓷碗碎裂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图文远不由长大了嘴巴,看向萧一剑跟花落月,这个消息简直是匪夷所思,莫说淫戒是佛家七戒之一,就是智胜禅师本身地位也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然而,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因刚刚妇人的一句话变得更加诡异。
若说妇人是智胜禅师俗家的妻子,可是智胜禅师已经七十岁高龄,断然不应该有一个十几岁的儿子,若说不是,妇人又为何要在儿子面前,污蔑智胜禅师。
此时,任凭三人如何猜测,也测不出其中端倪,只好继续听了下去。
“你……”随着妇人这句话,少年不由怒道:“他荒淫无道,泯灭天理,不配做我的父亲,若不是,若不是……”
少年说了几句若不是,便不再说,声音慢慢平静下来,轻轻说道:“娘亲,既然他死了,就不要再提起他了,等我还了俗,我就去找一个营生,儿子一定好好孝顺你,伺候你。”
妇人并没有说话,仿佛陷入了回忆,良久,她才又出声说道:“阿铭,我不喜欢他,但是他始终是你的父亲,你告诉我,是不是你杀了他?”
“没有,没有。”少年的语气显得慌乱无比,他一边否认着,一边倒退几步,似乎拿起了送饭的竹篮:“娘前,我要回去了,你……你好好养好身体,等我有空了,我再回来看你。”
接着,众人就看见志铭推开房门走了出来,他脸上仍有几丝慌乱,迈出门口的时候,右脚踢在门槛上,差点摔了一个趔趄,将手中的竹篮也摔了出去。
三人急忙闪身一旁,躲到柴门一边,这时就见妇人迈步走了出来,三人抬眼望去,就见志铭口中的娘亲,身上穿了一身罗布长裙,身体纤瘦,她不过三十几岁,虽然看起来憔悴无比,但脸蛋清秀,皮肤白皙,想来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美人儿。
妇人冷着脸走到志铭身边,弯腰将竹篮捡了起来,放到一边,忽然论起手掌,重重的打到志铭脸上,随着啪的一声巨响,志铭跟院外三人愣在原地。
少年捂着脸颊,兀自不肯相信,他望着自己的母亲,怔怔的问道:“你……你竟然,你竟然为了那个混蛋打我?若不是,若不是他强暴了你,咱们又怎么会被外公外婆不管不顾,又怎么会落到这份境地,你说,他究竟哪里让你值得如此?”
志铭的话就像一把尖刀,他歇斯底里的尖叫着,哭喊着,质问着自己的母亲:“你说,我这样做有什么不对,他害的咱们家破人亡,就算我杀了他,他也毫无怨言,这是他应该得到的报应……”
妇人脸上的泪也滚滚而落,她并没有哭出声来,而是静静的蹲下身子,看着眼前的儿子,她举起手来,为少年抹掉脸上的眼泪,她静静的说:“我也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可是,他是你的父亲,怎么能由你杀死他,这是大逆不道,违逆人伦的行为……”
“娘亲。”少年将脸上的泪抹干净,忽然抬起头来,他看着母亲,道:“既然这样,我替他抵命就是,我本来就不该活在这世上,他死了,我也就再无活着的理由。”
少年推开母亲,从怀里掏出一把尖刀,那把尖刀上依然有血液凝固的暗红色,少年举着,泣笑道:“我就是用这把刀杀了他,如今,我就替他偿命。”
妇人突奔过来,她的脚步踉踉跄跄,被地上的一块凸起绊倒,噗通一声摔在地上,犹一步一爬的向儿子扑去,口中嘶喊着:“阿铭……阿铭,你先把刀放下,娘亲错了,娘亲以后再也不打你了,你死了,娘亲怎么办……”
“可是,娘亲。”少年一步步退后:“我杀死了他,我知道是我不对,我知道若是被人知道,我就是人们心中的魔鬼,是人们心中的异类,可是,他天天欺负娘亲,我恨不得吃了他的肉,啃了他的骨头,如今我就替他偿了命。”
志铭哭喊着,举起手里的尖刀,毫不犹豫的插向自己的胸口,阳光下,尖刀闪过一道凝光,划过妇人的眼眸,妇人抬着头,静静的望着,她的脸上平静下来,她只是微微张开嘴巴,然后,举在半空中的手摔了下来,啪的掉在尘土里,将一旁觅食的鸡惊起。
说时迟,那时快,萧一剑一声长啸,自柴门后飞身而起,半空中,他抽出青芒剑,毫不犹豫的射了出去,青芒一闪而逝,只听当啷一声,志铭手中的尖刀落在地上,青芒剑也飞过虚空,插在堂屋的墙壁上,剑身犹在颤抖不已。
三人从柴门后闪身出来,将地上的母亲扶起,此刻,妇人眼中仍然毫无生气,她呆呆的看着凭空出现的萧一剑等人,嘴唇颤抖着,良久,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萧一剑不由轻叹一声,转开头去,当年,自己的母亲又何曾不是如此,那一年,自己五岁,亲眼看着自己的兄长,姐妹,被恶霸所杀,母亲呆呆的,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从那以后,她的眼中再无神采,就像一个木偶一般,甚至连别人说的话也再也没有反应。
除非萧一剑每次从剑玄宗回家,叫一声娘亲,她的眼中才会露出一点神采来,她会雀跃着,像小女孩一样,跑了过来,将自己的儿子涌入怀里,泣不成声。
如今,恶霸已死,但是,母亲的欢乐却永远不会回到她曾经青春的脸上,那张脸,写满了沧桑跟对生活的无奈,也被岁月将那些无奈永远的镌刻在脸上。
“阿铭。”妇人回过神来,她挣脱开众人的怀抱,一步一步的爬向自己的儿子,将少年紧紧的抱住。
“娘亲。”少年蹲下身来,跪在地上,他没有哭,他捧着自己母亲的脸庞,轻轻说道:“我带你去一个谁也不认识咱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妇人点点头,就像打开了所有的心结。
志铭又向三人望了过来,他冷冷的道:“你们既然跟踪我,想来已经知道了,是我杀死了他。”
“剑玄九英。”少年脸上冷冷笑着:“听明远师兄说,你们剑玄九英神通绝伦,今天我志铭就来领教一番,我赢了,你放我们走,我输了,任杀任刮。”
他轻轻推开母亲,俯身捡起落地的尖刀,忽然冲萧一剑冲来。
萧一剑侧身闪过,静静的转身回头,眼前的少年,自然不是萧一剑的对手,哪怕萧一剑只是轻轻一剑,就能结束了他的性命,可是,如此一来,自己究竟是为善还是助恶?
智胜禅师已经死了,他所做下的罪孽却依然没有散去,眼前的弱母少年,究竟是对还是错?他们本来应该有一个幸福的生活,他们本来可以不必悲惨,也不必背上如此沉重的心理负担。
少年一击不中,立刻回转身来,他眼中没有恐惧,唯一有的是决然的寒冷,他继续迈开孱弱的瘦腿,突奔而来,手中尖刀扬起,从空中劈砍下来。
“铛!”
图文远举起剑鞘,轻轻接住少年的尖刀,然后他伸出手来,抓住少年的手臂,将少年的尖刀夺了下来,图文远抬头看向花落月,说道:“师兄,我们怎么办?”
花落月摇摇头,苦笑一声,道:“我们带他回去大悲寺,看玄悲大师如何说法,若是玄悲大师应允,我们自然会放他们母子而去。”
“若是玄悲大师不允呢?”图文远不由道。
“若是玄悲大师不允,我们自然会为他求情,直到玄悲允了为止。”花落月走前几步,将萧一剑的青芒剑从墙壁上抽出,递给萧一剑,说道:“我们现在就走吧。”
“阿铭。”妇人听见三人的话,不由站起身来,轻声道:“你陪他们去跟玄悲大师说一声,我在家里等你。”
少年抬起头来,看了自己的母亲一眼,轻轻点点头。
四人正要起身,忽然院外一声清朗的佛号响起,一个老迈的声音说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