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位黑衣人说走就走,片刻之间,就扛着同伴的尸体消失在山路弯处,看到终于摆脱险境,老妇身上气势一松,不由一跤坐倒。
“婆婆!”萧一剑急忙蹲到老妇身前,说道:“你伤了那里?”
老妇愧然一笑,道:“不碍事的,老了老了,整日捉雁,今日竟被雁捉了眼睛,若不是那群宵小之辈暗算,今日也不会有缘见到公子,老身是幻月宗秋霜,敢问公子是酒真人座下高徒萧公子吗?”
“啊!”萧一剑不由惊道:“婆婆怎么知道家师是酒真人?”
“萧公子一手玄玄剑温和中又带了三分狂傲,除了那酒疯子,还有谁能调教出来。”秋霜淡淡一笑:“说来也是有缘,我跟小姐,正是去往剑玄宗。”
萧一剑抬头向秋霜口中的小姐看去,只见那女子颦了眉头,似犹豫似惊慌,但看到秋霜倒在地上,仍是走了近来,待看见萧一剑望过来的眼神,又板起脸,从鼻子里冷冷的哼了一声。
萧一剑只好装作没听见,站起身来,给少女腾出地方,那女子一蹲下来,脸上所有的一切瞬间化成一脸焦急:“婆婆,你不碍事吧?你先把这颗六合甲子丹吃了。”
她手忙脚乱的从身上拿出一个水晶小瓶,旋开瓶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送到秋霜口边。秋霜笑笑,接过瓶身,又重新合上,温柔说道:“婆婆没事,这么顶级的丹药婆婆可不敢吃。”
少女见婆婆不吃,神色更加慌乱,眼中晶莹欲滴,眼泪就要滚落下来,秋霜伸手握住少女的双手,眼中一片爱恋之色:“不碍事的,婆婆已经服了伤药,你要谢谢这位萧公子,若没有他,婆婆今日可保不了你了。”
少女抬起头来,冷冷的看了萧一剑一眼,犹豫良久,才弯腰轻施一礼,冷声道:“多谢。”
萧一剑苦笑一声,只得还礼道:“不敢不敢,举手之劳,何足……”
萧一剑话未说完,那少女已经转开脸去,竟是对萧一剑不再理睬。萧一剑半截话被憋在喉咙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好转开话题,向秋霜问道:“婆婆,你们怎么会惹上那些散修?”
“说来奇怪。”婆婆歇息一会,脸上渐渐恢复神采,她将额前的银丝拢到耳后,说道:“我跟小姐奉宗主之命先来剑玄宗为天运那牛鼻子贺寿,哪知刚刚出了峨眉山地界……”
随着秋霜解说,萧一剑才知道,原来少女就是幻月宗宗主幻辰仙子高徒慕秋凌,慕秋凌跟幻辰仙子的奴仆秋霜先期去剑玄宗给天云道长贺寿,那知,这群散修却在暗地里偷偷跟踪,并暗算伤了秋霜,但散修们并没有罢手,而是紧紧坠在两人身后,一路偷袭,等到了华山地界,他们才悍然出手,准备一举将两人击杀。
若不是巧遇萧一剑,只怕此时两人已经横尸荒野。
秋霜解释完来龙去脉,又道:“这些散修,知道我们随身带了给牛鼻子的礼物,也知道秋凌身上有六合甲子丹,这事说来蹊跷的很,不知是谁透露出去的。”
萧一剑看了一眼幕秋凌手中的水晶小瓶,也不仅咋舌,若是前天自己随手拿出一颗补益丹,算是阔绰的话,今天幕秋凌喂给秋霜的六合甲子丹行为,就是真正的顶级贵宗做派。
丹鼎宗炼制的七十二种丹药之中,六合甲子丹并不在其内,这种顶级丹药在千余年前,丹鼎宗就丢失了炼制秘方,而据萧一剑知道,六合甲子丹现在存世的唯有三颗,分别在丹鼎宗、玄月宗跟天符宗手中,想不到玄月宗的六合甲子丹竟然传给了慕秋凌。
这么一颗丹药,服用后无论服用者功力大小,都会在一昼夜之内增加一甲子功力,难怪那些散修窥视珍宝,不择手段了。
至于秋霜口中的蹊跷,是玄月宗内部之事,自己更不好多言。此时,秋霜伤情虽然止住,但看起来仍是虚弱不堪,而幕秋凌不过是一年幼少女,萧一剑只好牵过自己的血魂兽,冲秋霜说道:“前辈既然是去往我们华山派,一剑就送你们一程。”
“那倒甚好。”秋霜也不客套,在萧一剑跟幕秋凌的搀扶下上了血魂兽,三人一起向前行去。
血魂兽神骏异常,此刻慢慢行来,就如坐在软垫上一般,秋霜口中连连称奇,笑道:“老身今日有幸坐了公子的宝马,来日回去玄月宗,定当为公子说一门亲事。不知公子今年贵庚?”
萧一剑虽然自诩洒脱,如今在秋霜玩笑声中也不由面红耳赤,只好嗫喏道:“我是甲子年,今年刚好十七岁。”说着话,萧一剑不由偷偷向幕秋凌看了一眼。
剑玄宗跟玄月宗,虽然分处华山峨眉,但两宗历来没有交恶,甚至萧一剑的师伯剑真人跟玄月宗的幻月七仙子之一,秋月仙子就是恋人。
若是,秋霜前辈此言当真……,萧一剑心如鹿撞,平时洒脱的性子此时竟然小男孩一般,只是不住瞄向一旁的慕秋凌。
那边女子寒若冰霜,对萧一剑的神情恍若未闻,甚至,她冷笑着,右手按在剑柄上,仿佛随时会暴起杀人。
傍晚的时候,三人终于行到一处城镇,看着矗立在城门的镇碑,萧一剑缓一口气,这一天,就像十年,明明身旁是可爱的女子,却犹如身隔万里,她的冰霜,像是一把剑,她的眼神,是一柄刀,萧一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噤若寒蝉,这明明只是如此普通的一天。
喜欢,是如此的卑微吗?
失魂落魄,萧一剑随着两人走进镇来,又安顿好住处,萧一剑几次要开口告辞,却又不舍,这般,口中跟秋霜说着风景天气一般的废话,心中却天人交战,心内有个声音只是道:萧一剑,萧一剑,你怎么变得如此优柔寡断了,她以为你是登徒子,你就是把心给她看又能如何?
想到这里,萧一剑猛然抬起头来,冲身旁的秋霜道:“前辈,既然已经安顿好了,你就安心在镇上歇息几天,我……”
刚刚说到这里,对面的慕秋凌抬眸起来,淡淡忘了过来,萧一剑心中的一口气顿时松了下来,结结巴巴的道:“……我,我去给婆婆打点热水来。”
说完,逃也似的奔下楼来。
秋霜嘴角带笑,看着萧一剑患得患失的模样,心中又如何不知他心内念头,只是自家小姐……,秋霜不由叹一口气,轻声问道:“秋儿,其实你师父那段往事,背后也颇多隐情。”
幕秋凌坐在桌前,将头上双髻解散开来,瞬时一头秀发扑散下来,她声音轻轻的,语气却斩钉截铁:“师父说过,女人倾慕一个男人,自然是将全部的心都交了给他,若男人负了心,哪怕天大的理由,也无法自圆其说。有时候,我会想,薄幸、无情、好色、贪婪……”
她一连说了七八个词语,才终于停了下来,悠悠出一会儿神,才接道:“……这些就是男人的天性,无论他们如何惺惺作态,不过是一副丑陋的嘴脸,师父的苦不是没有受够!就像这萧一剑,看起来浩气荡然,光明磊落,其实内心里不知有什么龌龊打算,婆婆莫要受了他的骗才好。”
秋霜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过去的十年来,自己名义上虽是幻辰仙子的奴仆,其实服侍的一直是眼前的慕秋凌,从小到大,看着少女从一个肉嘟嘟的小人儿,长成这般天仙模样,她心中的事,自己如何不知。
感同身受,秋霜微微摇头叹气,刚要开头再劝解几句,蓦然听到门外咣当一声。
萧一剑从客栈内打了一壶水,刚刚走到门口,耳中就传来那个熟悉清冷的声音,那段话也便传入耳中,一时间万念俱灰,心中那个声音只是来回环绕:……这萧一剑,其实内心不知有什么龌龊想法。
原来她是这么看我。
萧一剑捡起地上的水壶,也不管只剩了半壶水,敲门释然走入,放下水壶,冲秋霜长揖,口中说道:“这一路来,承蒙婆婆细心教导,萧一剑受益良多,在下还有要事,这便告辞了。”
不等秋霜回答,萧一剑走出门来,跨上血魂兽,右脚一踢马腹,奔出镇去。
八月的傍晚,凉风习习。无数的柴垛矗立在夜幕中,不少晚归的农人或扛着锄头,或抱着儿女,喜笑颜开,这是一个丰收的季节。
只是……
血魂兽在旷野上若风若电,血红色的鬃毛如盛放的怒火,舔舐着今日的一切。奔行一段,耳旁只剩下血魂兽骤雨般的蹄声,萧一剑从怀里取出一枚葫芦,拧开葫芦盖,芳香四溢的酒香就飘入鼻端。
酒,是师父酒真人亲自酿造,有一个奇怪的名字,叫做醉生梦死。
萧一剑发一回神,昂头饮下一口,甘烈的酒从喉咙往下,是一道火线般的燃烧,他忽然想,酒,是奇奇怪怪的水,我,是一个奇奇怪怪的人,世间,是一个奇奇怪怪的世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