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溪云目光狠戾的扫了一眼战局,右手轻轻抬起,又果断挥下,瞬时,一阵箭雨落下,魏歌军中顿起一片哀嚎。
原本整齐有序的军队,一时间作鸟兽散,乱成一团,其间自相踩踏身亡者亦是不计其数。
这十六万大军就好像活靶子一般,不管怎么躲避最终都逃不了一死。
虽然有些不情愿,箫一剑还是一剑斩魏殷于马下,主帅阵亡,魏歌军中更是乱作一团乱麻,四散奔逃者有之,磕头求饶者有之,放弃挣扎坐以待毙者亦有之。
耳边呼号声四起,箫一剑不忍再闻,几个跃身间便越过了常人眼里这高不可攀的峭壁。
令溪云看着箫一剑的背影沉吟了片刻,便下令纵火,半晌,滚滚火舌便彻底吞没了那些尚在挣扎的,或早就听天由命之人的最后声响,一切是是非非、成败功过,最终都化作了一阵带着些焦黑的白烟,随风而散。
大火整整烧了3个时辰,云谷域底部原本密布的灌木也都化作了一堆焦土,域内本来排的密密挨挨的士兵们也都烟消云散,做了来年的春泥……
相比云谷域的荒凉,瑶云城内此时却是一片欢庆,之前丧失至亲的阴霾似乎一瞬便不见了,满目疮痍的城内、家家厅内设着的灵堂、户户门前悬挂着的白旗此时看起来似乎也多了几分喜气。
大仇得报,你们的在天之灵也该安息了。
军中更是一派喜气,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久违的笑容,众人紧绷着的神经也终于在此刻得到了舒展,庆功宴上更是一派和乐。
但箫慕两人却与这和乐的氛围格格不入,随意找了个借口推了庆功宴,便散步到了一处竹林。
竹林里冷冷清清,微风过处,有几分凉意,倒吹得两人打了个寒颤。
就这么静静的并肩走着,也没人说话,气氛却也不显得尴尬,只是两人周围不可抑制的忧伤却是怎么也抹不去的。
连日的征战、震天响的战鼓声、数额庞大的伤亡人数、瑶云城破后百姓惨遭屠戮、云谷域的大火、此刻军中的欢庆……自从来到瑶云城之后的一切都浮现在两人眼前,好像是一场梦一般。
箫一剑倒宁愿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这样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生命消失,自己也不会差点就像疯了一般在战场上只会杀人……
咔嚓——
地上一根枯枝被箫一箭踩碎,清脆声响中染上了腐朽和脆弱的气息。箫一剑好像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双手握拳便向面前的树狠狠砸去。
丝毫不带灵力庇护的一拳对上这粗壮的树干,箫一剑手上顿时出现了几道血痕,血液顺着白皙修长的手指滑下,融进了背后树干的枯褐色之中。
“箫箫——”似乎有些被这巨大的声响吓到,完全是无意识的,慕秋凌看向箫一剑的眼神里,竟有着深切的担忧,下意识的上前一步,握住箫一剑的手查看起伤势来,但箫一剑只是淡淡摇了摇头,便推开了她。
过往一幕幕一下子都冲到了脑海之中,又一下子抽空,大起大落之下,箫一剑目光一片茫然,一片空白的脑海里渐渐出现了移动着的人影。
人影起先很远、很模糊,之后便愈来愈近、愈来愈大,那个人一袭白色锦衣,手握一柄长剑,怎么看怎么眼熟。箫一剑闭了眼,终于看清了那个舞动着的身影,随即,箫一剑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的猛然睁眼——那个人影,居然是他自己。
慕秋凌在一旁,看着面前时而紧闭双眼,时而睁大眼睛毫无焦点的看向远处某片区域,时而皱眉,时而大笑,近似疯癫的箫一剑,秀眉紧锁。
忽的,慕秋凌身边一阵风起,青丝轻扬,衣袂飘飞,便见箫一剑动了起来,右手一抽秋鸣剑,剑气带风起,剑光青白紧。整个人好像是放空状态一般,出招却是行云流水,片刻不加凝滞。
出剑时,起手剑还是玄玄剑法,却是加了箫一剑风格的玄玄剑。一套剑法完毕,箫一剑却没有停下来。
整个人的似乎也没有清醒过来,身子更是有些摇摇晃晃,就好像喝醉了一般,箫一剑还是继续挥舞着剑,这次出手,剑招却与之前迥然相异。
不像玄玄剑那么稳扎稳打,箫一剑此时的剑法就率性多了,东挑一剑、西刺一剑,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藏章法,剑剑相扣,出剑的力度、方向都是精准无比。
招式往来间天衣无缝,看似处处都是漏洞,实则严丝缝合、滴水不漏。剑气织成一张巨网,网间空格极大,又是不规则分布,却是将敌人紧紧包在了剑气之中,让人的攻击防御能力都降低了不少。
慕秋凌在一旁看着,眼里的担忧、焦虑也渐渐都被欣赏和自豪取代。
这套剑法,三分潇洒,七分豪迈,起剑干脆,出剑利落,舞剑随性,收剑快意。明明是清醒的人,却又好像醉了酒一般,明明是孤身一人,气势却胜却千万大军。
慕秋凌看着,不禁叫了一声好。
收剑归鞘,箫一剑本来带着几分迷醉的眼神瞬间清明了起来,沉吟半晌,便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皇图霸业笑谈中,不胜人生一场醉!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沙场上,最难得一个‘醉’字,却偏偏这人却都像是醉了一般,活在迷梦里,看不清现实,看不清面前的,是吞人不吐骨头,转瞬尸骨成灰的沙场。这第一式,便叫‘沙场醉’吧!愿我沙场一醉,便忘却无数涂炭生灵转瞬成灰。”
“箫箫……”
“阿凌,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吧。看军营里,大约是要彻夜欢庆的了。”
两人还未走进营地,便见一个小兵小跑着迎了上来,直言姜恒亲至,邀两人相见,已在主帐等候良久。
“不知国师亲至,有失远迎。”箫慕两人对视一眼,便主动上前行了个礼,姜恒则是连忙起身,虚扶了一把。
几句寒暄之后,三人便切入了正题,原是姜恒担心箫慕两人受不住疆场的血腥,便将国事托付姜宁,亲至瑶云城安抚两人。
只简简单单几句话,箫慕两人的内心确实好受了不少,不再像之前那么压抑,那么自责。
外无魏歌大军相扰,内忧又由姜恒揽下,箫慕两人倒也过了两天舒服日子,整日巡视军营,指导练兵,渐渐的,就越来越习惯疆场的日子了,精神不再那么紧绷之后,日子倒也一如寻常百姓。
只是,能者多劳,这种舒心的日子注定过不长久。
两日后,姜恒便一脸忧色,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却又几次都咽了回去。书桌上则是一张揉皱了的信纸。
事出反常必有异,如此不像姜恒的姜恒必有要事相托。并且这件要事,很有可能有悖于箫慕两人的初心。
展平信纸,两人阅罢,神色,无一例外的都是凝重,但凝重之下,两人的目光皆是有些释然。
战争本该就是这样,成王败寇,血债血偿!
大雍王的亲笔信上,字字泣血,说着前线战事吃紧,死伤无数,恳请箫一剑领兵前去讨伐魏歌国,分散前线的压力。
姜恒则是略显为难的看着两人,半晌,才终于深深叹了口气,便转身离去。
临行前的话却在箫慕两人的脑海中不断的盘旋着、盘旋着,挥之不去……
姜恒只说了一句:“瑶云城之役,城破,百姓死伤四万二千三百一十人,此仇不共戴天,不可不报!”
百姓死伤四万余人,那么那些将士呢?少说也有八九万人。眼看着初来时的队伍整整缩减了近一半,箫一剑心里,还是恨的。
两人走着走着,就到了瑶云城墙之上,墙上还有未彻底清去的血迹,墙下还零星散落着几支断了的箭矢,当日魏歌国攻城之景还历历在目,两人闭了眼,耳边彷佛就听到了那日众人的厮杀,眼前仿佛就看到了那日声嘶力竭义薄云天的呐喊声。
似乎,战场也不是那么令人厌恶……
箫一剑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经历了那么多,人总是会变的,箫一剑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他的转变,在战场这个大背景中一点都不明显。只是从原本的局外人一点一点融入了进来,甚至连他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
领兵伐魏歌,明知是利用,箫一剑此时却也没有那么厌恶了,瑶云城一战,真的让他变了很多。
让他带兵伐魏歌是利用,他对于大雍王和姜恒,又何尝不是利用呢?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若是能早日助慕秋凌开启血脉,早日离开,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事情已经想通,箫一剑顿觉自己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脸上的笑容也一改之前的阴郁,变得再次明媚起来,日暮斜晖星星点点洒在他的脸上、身上……
看着浑身似乎都镀了一层柔和金光的箫一剑,慕秋凌的目光有一瞬痴迷,随即也会心地一笑——
终于是想通了呢。
这世上之事,本就由不得我们控制,既然控制不住,不如顺应,顺应到了后来,也就习惯了,习惯着习惯着,可能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