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殿走廊下。
  宫女轻施一礼:“右相大人,皇后娘娘在里面休息,待奴婢通报一下,请大人稍等。”
  雨相双手负在身后,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让小宫女进去禀报。
  而他看着这座宫殿,心里想着的却是今日女儿的表现。
  实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了。这些年他一直想要把女儿培养成一个能帮他的谋士,一个有魄力的政治家,可女儿性子内敛,对世事淡漠。
  他教了她很多,想着父女俩相依为命,并肩打天下。所以,即便有了续弦的夫人,有了其他孩子,他依旧是他的掌上明珠,是他最看重的孩子,是他的命!
  只不过,不知道这孩子是天生鲁钝还是他请的先生不够好,她总是学的很慢。就连他亲自教导的帝王权术她都不能理解,更别说帮他筹谋划策,运筹帷幄了。
  所以,他一度以为,他和阿良的女儿是个智力稍逊的孩子。这也便罢了,至少女儿还算乖巧懂事,不给他找麻烦,也不去闹腾他的后院。
  他也习惯了她乖乖坐在自己身边的样子,低眉颔首,端端正正。
  饭桌上,给她夹的菜,她会很乖的全部吃完。书房里,规定让她写的字她也会全部写完。
  不让她出门,她会乖乖呆在自己的闺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即便女红厨艺样样不通,她却还是在他的要求下去尝试。
  静若处子,冷淡自如,端着大家小姐的架子,也不算辱没他右相千金之名吧,那便够了。不能按照他既定的路线走,那又如何?
  他可以给她重新规划一条路啊,入主中宫,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母。拿捏住嬴靖存的后宫,让嬴靖存如芒刺在背,关键时刻与他前呼后应,一举拿下神武帝国!
  轻叹一声,雨相转身,看了看内院的景致:再精致再美好,也只是内宫的摆设而已。
  随手撩起官袍,在走廊边凭栏而坐,将官袍摆正。
  这是女儿入宫后第二次见她,他却觉得女儿与他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从第一次看她凤袍加身,到如今仁德宫前殿力挽狂澜独当一面。
  女儿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做不了的小姑娘了。
  女儿变成了他曾经想要将她变成的样子,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好。可他却有些不知所措,这样的转变,似乎并不能叫他欣喜若狂。
  心底一种叫做矛盾的东西,如同藤蔓一般迅速攀长,让他烦躁又气闷。
  天空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缠缠绵绵。
  不一会儿,屋檐开始滴水,一滴一滴,砸在地面上,慢慢聚起一个个小水洼。
  挥退了所有宫女内侍,雨蝶飞站在窗边,看着走廊下坐着的男人,雨小姐本尊的生身父亲,神武帝国权倾朝野的男人。如今他就这么挺直着背脊,端坐在她的走廊下,一坐,便是小半个时辰。
  而她,就这么看着他,一看,便是小半个时辰。
  在这小半个时辰里,他不是朝堂上谈之色变人人畏惧的右相大人,只是一个站在女儿门前不知道是该夺门而入,还是该继续等待的父亲。
  雨蝶飞心中有些怅惘,在这一刻,她甚至找到了雨相和雨教授身上的共通点。
  有没有可能,其实雨相是很疼爱雨小姐的?就像她的爸爸宠爱她一样。只不过,这个神武帝国最具权势的朝臣是站在权力中心的政客,而她的爸爸却是个质朴的科研工作者。
  “父亲。”四下无人,她再叫右相大人,有些过了。
  父女俩独处时,她要做的就是稳住他。让他弄不清她到底是如何想的,又要做什么。
  雨相抬首,女儿还是刚才一身水蓝色沁雪丝曳地长裙,就那么俏生生地站在门槛前。
  “飞儿,伤……如何了?”他动了动嘴,想说些别的,却发现除了象征性的问候一下她的伤势,别无他话。
  雨蝶飞摇摇头,耳边的步摇晃动着,带起一阵灵动的美,让她如玉的脸庞更添几分颜色。
  他的女儿终于成了一朵盛开的百合花!
  她学着记忆中雨小姐的样子,低眉颔首,声音清冷:“没事了,徐太医说养一阵子就好。父亲找女儿,是有事要嘱咐么?”
  有事要嘱咐?他与女儿之间,竟然就只剩下这个?
  可一想,原来这些年,他们之间做的最多的,不过就是他嘱咐她,教导她,而她默默的听着、学着。下一次,他又会不管她有没有学会,继续教导、嘱咐。
  思及此,他是满嘴苦涩。然而,一想起最初的愿望,之前的那些矛盾统统碎成了指尖的沙。
  “在大殿,你对上梁贺的时候,为夫着实为你捏了把汗。好在你能全身而退,还将梁贺父女的奸计戳穿。可是,为父从来没有请武术师父教导过你,你的武艺是从哪里学来的?”
  雨蝶飞抬眸,对上雨相幽深的眸子,那就像一个不见底的深渊,蓄满阴谋和野心。但她没有丝毫的惧怕,缓缓回道:“父亲还记得女儿六岁那年偷偷翻墙出去么?”
  雨相一怔,垂下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愧疚:“那年你母亲新逝,为父对你又尤为严格,这才让你起了离家出走的心思。但为父知道,你一直都是乖孩子。”
  那些日子他何尝好过?阿良离开了他,就像他最后的底线也被突破,也是那一年他下决心要夺了嬴家的江山!
  “是。母亲走了,父亲又无暇顾及女儿,还一直给女儿请先生,压给女儿很多功课。女儿心里委屈,想要一走了之。却在外面碰到了师父,女儿向师父哭诉,师父知道深宅大院的日子不好过,便教给女儿一些防身的本事。后来女儿回了府,师父每年也会来个几次,指导女儿的武艺。女儿也知道,父亲对女儿有着很高的期许。女儿是笨了些,但也想着能让自己多些本事。奈何学了这些年,也只得了如今的本事。幸好深宫之中能起到防身的作用,否则就是白瞎了。”
  雨相疑惑道:“你师父是谁?在江湖上的名号又是什么?”
  她迷茫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呢,师父从来未说过。也跟女儿说,对于他的事情莫要向任何人提起。今日也是父亲问起,女儿才透露这些。”
  “你没问过?难道你就不好奇?他的本事如何?若是招揽过来为右相府为我所用,靠得住么?”
  雨蝶飞就知道他动了这心思。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呵,招来右相府?
  你有本事就从阎王爷那儿将宋帆招来啊。不好意思,她没这个能耐,你请个有本事的道士来招魂,或许能成。
  面上却温和地答道:“女儿及笄后就再也没见过师父。大概是觉得女儿长大了,他再来单独见女儿多有不妥吧。”
  “哦。原来如此,若是以后得以相见,你记得向他说说。既然是你的师父,为父自当不会亏待于他的。”
  她乖巧地点头:“嗯,女儿记下来,若是有幸再见到师父,一定和他说说。”
  雨相点点头,深吸一口气,他目光如炬,沉声道:“进宫的这些日子,你受苦了。但你受的这些,为父会统统帮你讨回来。不是今天,便是明天。”
  雨蝶飞垂着眼帘,雨相这话一说,方才对他的好感全无。
  什么意思?这就好像她非常饿,可身为父亲,他却给她在纸上画了一个大饼,拍着胸脯告诉她:这饼以后会是你的!
  这尼玛,饼画的再大,画的再逼真,它始终是假的好吗?骗骗脑子打结的人就算了,骗她?是否在侮辱她的智商?
  “是,女儿明白。”他骗她,她又如何不能骗他?这是雨氏父女经常玩儿的戏码。如今灵魂换成了她的,只要按正常路子走就行了。
  “飞儿。”雨相走近,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告诉她,“为父知道你不喜欢嬴靖存,住在这仁德宫也是委屈你了。只要咱们父女同心,待到功成之日,你便是为父最疼爱的长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