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腿挺直!
丁小春将双脚更用力的插入雪土之中,小腿绷直,大腿蓄力。
握刀要稳!
丁小春眼光直视奔来的刘重,深吸一口气,双手抓刀把更紧了一些。
出刀要快!
瞧着一跃而起的刘重,丁小春心里一点也不慌,掾哉师父平常对自己的教导一遍又一遍出现在他的耳边,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眼神一凝,双腿蹬地,势气如饿虎咬食,硬生生的跟刘重劈下的铁刀正面对砍起来——“吱”的一阵火花伴着酸牙的摩擦声后,刘重和丁小春各自向后倒飞出去。丁小春一阵愕然,在之前的搏斗中已经看出刘重的力气没有自己这么大,可为何现在自己退得比刘重还多!
刘重仿佛看出丁小春的诧异,嘿嘿一笑,道:“小子,别以为天生神力就能打到一切,刚才我只是借着下落的重力破开你的横劈,这种‘借力打力’的招数爷爷我还有几十种,你要一遍遍试试么。”说完还朝雪地上吐了一口口水,眼里满是对丁小春的不屑。
他这只是激将法,俺不能被他惹得生气,不能生气……
丁小春双手颤抖着,眼色暴出一条条红血丝,恨不得撕碎了刘重一样。刘重越发开心,嬉皮笑脸道:“看你那么生气,又那么执着要杀我,不会是我杀了你爹吧?”
丁小春大怒道:“你住口!”
“哟哟哟。”刘重笑道:“真被我说中了?我杀了你爹?……我想想我想想,刚才山神庙那场我根本没杀着什么人,进攻村口那场……我好想也没杀什么人,那就是雪坡上那场……”
“俺说了,你住口!”丁小春气得浑身发抖。
刘重张开嘴舔了舔舌头,看死虫一般的看着躁动不已的丁小春,讥笑道:“原来下午那雪坡上被我一刀一刀割成肉泥的人是你爹啊。”
“啊!”
丁小春终于克制不住,眼泪哗啦啦的流下。在刘重以为这小子肯定会愤怒过头冲过来的时候,丁小春却抬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扇得半张脸都是红红地巴掌印。这一巴掌之下,他的身体出奇的平静下来,反而呈现出一种坚毅。
丁小春平淡地对刘重说道:“你以为俺会忍不住冲动出手,是么?”只见他双手举起刀,双腿使劲的扎根在雪地之中,摆出一个跟刚才一模一样的出刀式,用胳膊肘擦了擦哭红的眼睛,大声嘲笑道:“可我师父就教了我这招,你敢来么。”
“神经病。”刘重有点被丁小春疯魔的样子唬住,心虚的骂了一声,“老子干嘛要跟你小子耗在这里。”说完转身就想离开。
“你敢来么?”
刘重脚步一滞,却没有转身。
“你敢来么?”丁小春又不带感情的重复了一声。
刘重气急败坏的转过身,挥刀指着丁小春骂道:“你小子找死是么!”
丁小春犹如换了刚才刘重的沉稳,淡淡道:“俺杀你,就这一招。”
“老子成全你!”
刘重大步而出,每一步脚下积雪四溅,留下的脚印却一个比一个要深。手中铁刀寒光更甚,映照他那张恶鬼噬人般的丑脸,格外恐怖骇人!丁小春也收起刚才那无所谓的神色,牙门紧咬,握刀更紧。他看着如巨兽般跳起的刘蛮子,那紧紧逼开的压迫感让他的眼神终于出现了一丝慌乱。
忽然,耳边仿佛有人在说话。
“双腿挺直!”
“握刀要稳!”
“出刀要快!”
丁小春下意识的跟着那声音来做,双腿形成弓步,双手聚力,眼神如鹰。刘重飞跃、凌空、劈刀的动作仿佛在他的眼中慢了下来,婉如一张张连环画一样缓慢。
“侧身避刀!”那声音又来了,这回的指示跟自己刚才念叨的不一样。但丁小春还是照做了,他深吸一口气,侧身避开了刘重劈下的铁刀。
“快出刀!”这时候那声音又叮嘱了一句。
丁小春冷笑一声,躲过刘重的劈刀之后不退反进,只身冲入刘重的怀中,环首刀在手,猛得一下扎入刘重的腹部!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住,丁小春的视线慢慢模糊下来,余光看到了很多光影——他瞧见了刘重那张错愕而又惊恐的眼睛,瞧见了朝自己飞奔而来的掾哉,瞧见了漫山遍野又下起了大雪,瞧见自己老爹、青牛大师、胡昭先生、小丫、老村长、夏秋冬三个弟弟,还有王柴——
——“哟,这是咱们大娃啊,咋长这么大了,来来来,叔叔抱抱。……对了,你可千万不能撒尿啊!”
——“大娃,小小年纪老是跟在小丫身后转悠干嘛?什么,你喜欢人家,你这小机灵鬼,才这么小就学会调戏人家姑娘,看你爹回来不抽你!”
——“大娃啊,你喜欢王叔这刀啊。这可不能给你,等你长大点,王叔再给你,好不好?别哭别哭,王叔现在借你玩会儿,这可以不。”
——“你爹是想让你跟着俺学手艺,不是去学送死。”
——“大娃你刚才要是能把你焦叔这办法说出来,你王叔还能昧着良心说你不行不成。”
——“你干啥,说话站这儿说就好了。”
王叔……
明年冬天又下雪的话,俺还是进山打猎,你终于管不着俺了……
王叔,你那边冷不,需要俺给你烧点柴不……
王叔……你别走……
你还没把刀给俺呢……
王叔……
冬天来了……
……
夜晚终于安静的过去了。
黄巾贼也没再组织起第三次进攻,也没能力组织。
第二天清晨,丁小春从自家的木板床上醒来,觉得脑袋特别疼。
俺昨晚……又偷喝老爹的酒了?
丁小夏端着一碗热粥刚进屋,就发现坐在床上发愣的丁小春,笑道:“哥,你真的醒啦。村长哪医术真是绝了,说你这时候醒你就这时候醒。来,桌子上有漱口水,你漱完口记得来把这碗鸡肉粥喝了啊,村长说这鸡肉粥又补身子又不腻,最适合现在的你喝了。”
丁小春傻傻地任由弟弟摆布,又是漱口又是喝粥,喝完粥还拿布擦了擦嘴。等等……俺丁小春从来吃完东西不擦嘴的!丁小春终于清醒过来,抓住丁小夏的手道:“二弟,黄巾贼子呢?”
丁小夏边收拾碗筷边说道:“赶跑了啊。”
丁小春问道:“那杀王叔的恶汉呢?”
丁小夏的手顿了顿,继而又平静道:“不是被大哥杀死了么,就在昨晚。”
“俺杀的?”丁小春诧异道。是自己杀的?为什么自己一点记忆都没有呢。
“嗯。”丁小夏点头道,“现在青牛大师正在外面开坛做法祭奠亡魂呢,那杀……王叔的贼子脑袋就摆在祭台之上。”
什么?丁小春立即夺门而出,连三弟四弟的问候都没搭理。丁小秋丁小冬还想赶上去叫住自家哥哥,却被丁小夏叫住了。
丁小秋问道:“二哥,你为什么不让俺们叫住大哥。”
丁小夏慢慢道:“大哥是往祭台的方向去了。你们叫不住他的。”
丁小冬不依道:“为什么大师不让我们去看祭台,可大哥就能去。”
丁小夏没有立即答复,只是过了一会儿才张嘴道:“大师说,死者已逝,生者还是要往前看的。”
丁小冬瞪大了眼睛,疑惑道:“什么意思?”
丁小夏笑了笑,道:“你长大就知道了。”
丁小冬“哼”了一声,不满道:“跟爹爹说的一样,真是小气。”
……
村口,不知何时已搭起一座木台。
老村长和丁大贵胡昭等人站在木台之下,神情肃穆,村子中年长青壮者都站立在他们后面,年幼的孩子和妇女都没来,这是规矩。
青牛道童一改他平日里破破烂烂的百衲衣道服,换上了一件干净整洁的新道服。神色严肃的拿着一根拂尘,抬着脚一步一步的踏上这木台的阶梯。
丁小春跑到村口的时候,青牛道童已经登上木台之顶,鹤然而立。寒风抚过,吹起他薄薄的道服衣角,越发显得他凌然圣洁之感。
祭台上摆着刘重的首级,还是那惊恐凝重的脸色,不过眼睛已经被按闭上。
青牛道童眼中似有光,一甩怀中的拂尘,大声念词道——
“徒彼高岗,汝刀铿锵。?
溯彼深源,草野苍黄。
上呼者苍,下俯者莽。
汝魂何归,茫茫大荒。
呼彼王柴,其音朗朗。
念彼肢干,百热俱凉。
?岁之暮矣,日之夕矣。
吾欢吾爱,得不久长。
水色深瞳,已敛已藏。
招魂不至,且玄且黄。
上仰者苍,下俯则莽。
岁月淹及,失我王郎。
岁月淹及,失我王郎……”
台下众人无不哀叹道:“吾欢吾爱,得不久长。水色深瞳,已敛已藏。招魂不至,且玄且黄。上仰者苍,下俯则莽。岁月淹及,失我王郎。岁月淹及,失我王郎……岁月淹及,失我王郎……”
丁小春猛然跪下,大哭出声,嚎啕道:“王叔!你一路好走……王叔,你别怕冷怕黑,你要是怕冷你托梦告诉俺,俺肯定给你烧很多很多的被褥衣服;你要是怕你也告诉俺一声——这上空桑下九幽,小子俺都给您点蜡提灯开道!”
在场闻者,无不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