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道童的悼词随风震彻山谷,萦绕在村子的上空,久久不息——可能若干年后,胡昭等人活过了乱世,迎来了安平之年,还会时不时在记忆中挖掘出来,润湿眼眶。
那声音飘过了雪坡,飘过了雪林,飘过了连绵的山道河谷,飘过了浩浩荡荡的朝雾迷漫,飘到了江懒的轿子里。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江懒绝美的脸庞微微颤动,闭目养神的双眼睁开,伸手撩开轿窗的帘子,那一双剪水温柔的眼瞳向外一看,轻声问道:“小白荣,得到什么消息了?”
小白荣挥手,遣开了来报信的人,上前道:“启禀郎君,那三百黄巾的主力已然全军覆没,不负战力。”
江懒眼中荡过一丝惊讶,又马上归于平静,继续问道:“王儒那头怎么说。”
小白荣低头禀告道:“我们这位王大人的提议是伪装黄巾贼抓了胡昭的女儿。”
“哦?”江懒轻声笑了出来,“看来我们这位王大人真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这种想法,他可想不出来……”
小白荣问道:“郎君的意思是?”
江懒温声道:“告诉他,我准了。”
“诺。”
……
青牛道童在木台上跳着舞蹈,至少他自己认为是舞蹈。
青菜大师以前在祭奠亡灵的时候也跳舞蹈,只不过那种流传自春秋战国时期大楚国的舞蹈实在太随性,青牛道童真得很难想到一个古稀老头在木台上跳着一种民族舞和爵士舞的画面。可惜他看了五年,这种舞蹈老道士不但祭奠时候跳,过年祈福时也跳。
而青牛道童的舞蹈比较随性,是一种发自内力悲痛而信手拈来的舞蹈。但这时候没人敢质疑他什么,他这种祭奠行为来源于先秦时期的楚国,而古楚国的这种行为来源于上古时期的巫教,上古时候的“巫”可是神权的代表人,大到国家打战前要问“巫”要不要打会不会赢,小到街坊邻里的孩子成亲也要问问“巫”吉利不吉利,选的日子对不对。
青牛道童在台上跳,胡昭他们在台下看着,这点连胡昭都不敢有异议,连口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影响了青牛道童做法让王柴的英灵走的不安心。
一舞跳完,青牛道童大汗淋漓,身上整洁的道服也被他折腾的有些折痕,像被谁蹂躏了一样。他脱力的趴在木台上,忽然有了些顿悟——去年青菜大师仙逝之后由他这位青牛大师登台为大家祈福新年,他也是这般手舞足蹈,不知所舞。但那次是随性而为,这次是有感而发。希望,自己这些舞蹈,真能为在天上的王蔷夫,做点什么吧。
“姊姊,他跳完了。”忽然一声稚嫩的女童之声引起了青牛道童的注意。
他急忙站起身来,往木台之下山谷口的方向望去,不知何时那里的雪地之上,站着两位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大的那位约有七八岁的年纪,裹着雪白的兽皮,但兽皮显然有些年头了,很是破旧,根本包裹不住正亭亭发育少女的身姿,所以她显得有些佝偻,看来是尽量让自己的受风面积变得小点好保暖;小的跟小胡旦差不多的年纪,比起她身旁的“姊姊”她可谓“富态”多了,不但身上有厚厚的绒衣绒裤包裹,而且头上戴着顶小棉帽,脚上穿着双鹿皮小靴子,显得十分娇憨可爱,刚才那句问句也是她说的。
青牛道童这一起身,把村口那些人眼光也引向这对小姐妹。妹妹可能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害怕的“嗖”的一下趴到自家姐姐的身后去,那姐姐倒是勇敢的很,虽然眼中闪烁着小鹿般害羞惊恐的神色,但还是撑着身子对村子里的人微微一笑,虽然笑容很僵硬,虽然她的小手一直在颤抖着。
青牛道童哑着嗓子问道:“你们是谁?”
那姐姐道:“小女子周青女,身后是家妹周婵娥,家父周……白骑,家祖周……安平。”显然让这么小的一个姑娘说出自己长辈的名字,她还是觉得很不习惯。毕竟这世界没几个跟青牛道童这个怪胎一样。
青牛道童淡淡道:“没听过。”
周青衣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但口气依然低柔却又平静道:“家祖,便是昨晚带头进攻村子的首领。”
什么?!!!村中百姓纷纷叫嚷起来,这不是仇家的女儿,怎么敢上门来,干什么?派这个两个女娃娃来踢门?
民众的叫嚷声让小婵娥本就胆小内向的性子更加害怕了,她浑身颤抖起来,低声哭泣道:“阿姊小娥怕,小娥要爹爹,要大父……”
周青女回身抓住自家小妹的手,安慰道:“小娥乖,小娥忘了刚才出来时是怎么跟大父保证的么。”
小婵娥停下哭声,哽咽着低头说道:“小娥跟大父还有爹爹保证说……要好好陪姊姊过来,要好好保护姊姊……”
周青女抱了抱自家妹妹,回过身抬头对上木台上青牛道童玩味的眼神,想起出发起大父千叮咛万嘱咐要重视村子里这位比自己还小的庙祝娃娃,她倔强的开口道:“我家大父要我们来送信,邀请山神庙庙祝大师前往山谷外雪坡上桃树下一聚。”
“邀请我?”青牛道童终于开口,好奇道:“为什么要邀请我。”
“这是家祖的口述,小女子只是传达,并不知情。”
青牛道童听着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一口一个“小女子”一口一个“小女子”,心里别提有多别扭了。他微笑道:“你祖父为什么不自己来邀请,而让你们来?”
周青女冷笑一声:“家祖来还能有命走么?”
哟,这小女娃带刺的。青牛道童被她呛了一句,不由玩兴起了,假装生气道:“我要是不答应呢?”
“你会答应的。”周青女平静道。
这口气倒出乎青牛道童的意料之外,他反问道:“你哪来的自信心?”
“在我出来之前,家祖告诉我——庙祝大师是有大眼光大智慧之人。”周青女娓娓道来:“那这么有大眼光大智慧的庙祝大师肯定不会不知道我们还有两百余人,哪怕这两百余人只是同我一样拿不起刀剑挥不动强棒的瘦弱之人,但我听过被猫逼到死地的老鼠都会咬猫一口,何况我们?”
“你在逼我?”青牛道童一副被惹毛的样子,恨恨道:“那我还就去给你看了!”
“噗!”小婵娥破涕为笑,指着木台上的青牛道童道:“姊姊,这个小男孩好搞笑……”
正走下木台的青牛道童差一点一脚踩空!
见青牛道童下来,丁大贵感觉劝道:“大师,他们指不定藏着什么诡计等着您呢。”
“不妨事。”青牛道童挥挥手。
焦大脚也劝道:“大师,要不我陪您一起去吧。”
“不妨事。”青牛道童撇撇嘴。
“早去早回。”胡昭淡淡笑道。
“不妨……额,我知道。”青牛道童被胡昭抢拍一句,气愤不已。
他路过丁小春的时候小声说道:“去把我酒馆里的厚皮大衣拿过来。”丁小春以为青牛道童怕冷,二话没说撒腿就跑。不过一会儿就拿着那件厚皮大衣来了,青牛道童接过手放在怀里。也没穿,对着众人摆了“稍安勿躁,等我回来”的手势,自顾自走了。
走到高自己一节的周青女身前的时候,青牛道童瞧着她煞白的脸蛋和被冻得青紫的嘴唇,难得怜惜道:“昨晚被冻得没睡好吧。”
周青女倔强的刚要顶嘴,却被没什么心眼的周婵娥给出卖了:“我阿姊昨晚把自己的衣服改成棉帽给我戴了。”
周青女一阵脸红,煞是可爱。
青牛道童将厚皮大衣强行递到周青女的怀里,瞧着她愣愣的眼神,觉得自己终于扳回一局,幸灾乐祸道:“你要是觉得我是在可怜你而不是敬佩你的勇敢你就别穿啊。”
周青女眼睛顿时像蒙上一层水雾,可能是天气太冷的原因吧。她撇着嘴,装腔道:“你在逼我?”然后又学着青牛道童刚才的“神转折”道:“那我还就穿给你看了!”
“噗!”小婵娥又笑了,“姊姊你说话好傻……”
周青女:“……”
好你个周小腹黑!!!……
……
看着青牛道童跟着那两个小姑娘走远,胡昭安心的笑道:“好了,这件事青牛大师会妥善处理的,大家昨天和今天都很累了,回去歇着吧。”
村民们纷纷赞同,各自急不可待的归家去了——毕竟还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让人爱啊。
忽然村子的酒馆里跑出一名妇女,她跑得飞快,顾不上周边村民诧异的眼光,急匆匆朝村口奔来。
胡昭一看,是自家夫人,他顿时心中一阵不安,忙问道:“夫人,何事如此惊慌?”
胡夫人跑到自家夫君面前,终于流露出柔弱的一面,红着眼睛道:“夫君,青兕让黄巾贼给抱走了!”
众人大为吃惊,胡昭更是感觉眼睛一暗,脑袋一晕,强忍着重复道:“你说什么?”
胡夫人哭得梨花带雨:“青兕,就在刚才,让几个黄巾贼子给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