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之即白。
昨晚泼墨撒豆般的大雪也变成优雅轻飘的小雪。
青牛道童起床开门去小门外土灶台烧水洗漱的时候,遇上正蹲在灶台下打石火的巨汉掾哉。青牛道童揉巴揉巴眼睛,终于回忆起了自己这间小庙里从昨晚起就不止自己一个人,还有四个人。自己房间正对面朝西的房间忽然从里面打开,胡夫人带着小胡旦从里头走了出来。胡夫人眼睛对上还有些睡意迷离的青牛道童,点了点头笑笑:“大师早。”
小胡旦在母亲的催促下不情不愿也向青牛道童说了声早。
这时青牛道童才反应过来,连忙向两位回礼,心中别扭感好像冲淡了一点点。但青牛道童知道,自己在东汉末年的生活应该要和之前的六年不一样了……
胡夫人带着小胡旦走出小竹门才发现只有掾哉在生火,心中顿感不对,开口问道:“长生,先生呢?”
掾哉正探头探脑在土灶台下找一些不是特别潮湿的柴火来做引火之物,听到自家主母问话,一脸灰黑就伸出头来,吓了小胡旦一跳。掾哉见自己吓到胡旦了,憨笑的缩了缩脖子,说道:“早上起床那会儿我见先生睡的格外熟,想是他这几天山路走累了,就没叫他起身。”
不对!胡夫人不对劲儿的感觉越来越强,自家先生可是每日都要早起舞剑健身的,风雪无阻,一年到头从不间歇,哪里会有贪睡的习惯。她蹲下身子嘱咐小胡旦跟着青牛道童和掾哉生水洗漱,自己转身便朝居中的主房走去。
青牛道童不便去打扰人家的家事,便径自来到掾哉身后,这大汉都忙活这么久了还没生起火,看来是遇到困难了。小胡旦虽说有些灵娇气,但毕竟是四岁的孩子。昨晚那场嬉闹也是占了有自家父亲撑腰的底气,再说现在早上刚起床一脸的不漂亮,羞于见人,所以见青牛道童去帮掾哉叔叔的忙,她想跟着去,可脚底好似生根般的就是不动。
青牛道童没去理会身后的四岁小丫头,聚精会神的看掾哉再一次用火石敲击铁器,每次敲击都能溅出一些零星的火星。在古代是没有打火机这种神器的,火柴这种方便携带的生火利器也是清朝后期才慢慢出现了,所以历史上鸦片传入国内的时候开始阶段那些抽得起的土豪们也是用火镰点燃的。而用火石撞击铁器种“石生火”也是在两晋南北朝时期才广泛流传开来,东汉末期这时候能用得上这办法的还是一些站在历史前沿的人物。当然这些青牛道童是不知道的,他打小就生活在这一片山区里,就算四周的那些劳动人民的生活工具再落伍,他也只能先推测是这个村庄太落后的原因。
但火石这类东西他还是知道的,也叫“燧石”,上古时候的“燧人”童鞋也是因为发明砖木取火这个“逆天”的壮举,而被推为“燧皇”,位列三皇之首,推动了人类文明史的巨大发展。火石在山上和水里都有,因为主要包含铈与镧这两种即饮燃烧的元素,所以跟铁器摩擦时会迸出火星,从而点火。但巨汉掾哉手里这块火石显然包含太多杂质,燃烧性小,加上灶台底的引火之物都有点受潮,一时半会儿肯定是烧不起来的。
青牛道童摇摇头,拍了拍掾哉的结实的肩膀,说了一声:“我来吧。”
不知是基于一路上村民给掾哉说的那些关于青牛道童的“神迹”还是实在不耐烦了,掾哉瞧了青牛道童一眼,乖乖地让出灶台底部正口的位置。小胡旦见青牛道童跟掾哉叔叔说了一句,然后两人就位置互换了,经不住内心的好奇心,终于迈出脚步来到两人的身边。靠在掾哉身后仔细的观察青牛道童的一举一动。
只见青牛道童先是伸手进了土灶底部测了测湿度,觉得还行,没想象中那么潮。然后捡起一根适手的树枝,伸进灶台底拨了拨昨晚烧尽的柴灰,捋捋平。挑了些枯萎风干的小树枝和树叶在锅子底下堆成一堆,又放进入几根干燥的大柴根,然后回头瞧了瞧小胡旦站着的位置,皱了皱眉头,开口道:“你挡了通风的位置,麻烦让让。”
小胡旦顿时就鼓起了脸蛋,但瞧见自家父母亲不在身边,掾哉叔平时又是呆呆地模样,心虚的转了转眼睛,不情不愿的让开青牛道童所谓的“最佳通风线路”。然后她又眼尖的瞧见青牛道童嘴角淡淡上翘,知道这家伙肯定是故意的!
没错,青牛道童就是故意的。
虽然通风口是需要留一点,但背后地方那么大,小胡旦不可能都挡住了,所以哪来“挡位置”之说。可谁让这小姑娘昨晚那么戏弄自己呢。哼!古话说的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小人报仇是一天到晚的。我青牛大师都从来没有在官方场合发言说是自己是一个君子!
引火之物堆好了,小姑娘逗完了,青牛道童正儿八经的从自己的百衲道袍里拿出一根包装的很好的纸卷,在掾哉和小胡旦的注视下挑了个微风的地方,打开纸卷的上封口,然后对着里面星星点点的微红微光猛得大气吹了一口——纸卷忽然在掾哉和小胡旦两人目瞪口呆的眼光中,燃烧了起来!
青牛道童感觉将燃烧的纸卷放在早就准备好的干树枝树叶边上,瞧见干树枝树叶都被点燃之后,小心翼翼的拿出纸卷,又是猛得一口吹灭,然后熟练的盖上封口。各位读者是不是觉得这一幕很熟悉?没错,这就是在各种狗血的武侠电影电视剧和以古代为背景拍摄的影片中常出现的旅客游侠出门必备的物品之一,比“刷存在感最强”的神器“蒙汗药”出镜率更高的“火折子”。
但这神器也是在南北朝之后才慢慢登上历史舞台的,所以现在的东汉末期还是一种超时代的产物!至少青牛道童觉得能拥有和熟练使用这种火折子的人在他现在的这个世界,应该都不超过十根手指吧。
“这……这……这……这是何物?”小胡旦惊讶的说话都结巴了。
“火折子啊。”青牛道童云淡风轻的回答道,还不时翻两下那些点燃的树枝木头以维持火势。然后问愣愣中的掾哉:“锅子里的水都倒好了么?”
“倒……倒了。”掾哉也结巴上了。
青牛道童没去理会他们,见火生好了,起身伸伸懒腰,对掾哉说道:“火我生好了,你可以看着,我先去刷牙了。”
巨汉掾哉“哦”了一声乖乖蹲下去看火,这生火麻烦,看火可以是他的擅长。小胡旦没跟掾哉一起看火,反而跟在青牛道童身后。青牛道童回到自己房间门口,才发现多了一条小尾巴,他也没急着开门,玩味的问小胡旦道:“你跟着我干嘛?”
“你那‘生火之物’好厉害!”小胡旦努力平复着心情组织起语言,道:“能教教我么?”
“教你?为什么要教你?”青牛道童反问道。
小胡旦心急,马上开口质问道:“你们这些术士道士不都讲究救济世人,引人向善么?”可话一出口她就觉得要糟了。
果然刚才还是开玩笑一样的青牛道童一听这句,立马脸色变僵,冷冷道:“我教中人导人向善也讲究随缘,可你我……”青牛道童加重语气道:“没这个缘分!”
小胡旦的小脸都又开始挂下来了,嘴巴嘟嘟的,好像可以挂酱油瓶一样。还没等她进行下一步计划,只听主房的房门忽然被打开,胡夫人从里头带着焦急的语气问道:“长生,热水烧好了么?”
掾哉在土灶底看火,盯得太入神了一下子没听清胡夫人问什么,答了句:“什么?”
“热水烧好了么?”胡夫人又重复了一句,然后加重音量补了一句:“先生他现在发烧了,需要喝点热水和擦洗身子。”
小胡旦咋一听,这回眼睛是真红了,小泪珠子不要钱的往下掉,急匆匆的朝主房跑去,也懒得纠结青牛道童不教她“火折子”这事了,毕竟什么都没有自家老爹重要。
胡夫人怕小胡旦跑太急摔着,忙出门迎着她。等小胡旦跑到门口了便急忙拦着她的身子叮嘱道:“你爹爹只是小发烧,没大碍。可你不能挂着个哭脸去见他,不然他又要担心了。”然后细细帮女儿拍了拍衣服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的落灰和雪花,心疼道:“今天我就守着你爹爹了,你自个要乖,别一直去打扰大师。知道么?”
小胡旦一边用袖子抹眼泪一边猛点头,表示自己都听进去了。胡夫人倒是不怎么担心小胡旦,自家女儿打小养在自己身边,是什么性子自己还不知道么——遇到这种大事她肯定是那种乖乖听话不添乱的性格,早熟的很。可就是这种早熟,让胡夫人这个当娘的很是心疼。她自己小时候家里也是小有富余,吃穿不愁,所以自己是富养长大的。可自己这位女儿呢?自能说话走路起,便跟着她爹爹也就是自家先生读书习字,一点都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意识。然后还要跟着自己这对爹娘隐居在这山里,在生活上肯定是比不上自己小时候许多。
“娘。”小胡旦一句话将胡夫人的精神唤了回来,只见她小脸上小心翼翼的裂开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试探着问:“我这样能进去看爹爹么?”
胡夫人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