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昭愣愣地被戏府二管家送上了马车,愣愣地接过了食盒,愣愣地拉上了车帘,而后二管家叮嘱了车夫几句,又回到车窗前,笑道:“先生还有什么吩咐么?”
  “什……什么?”二管家问了两遍,胡昭才反应过来。
  “先生还有什么吩咐么。”
  “哦……”胡昭收回眼神,整了整有点散乱的衣冠,深吸了一口气,“请转告志才兄,孔明有愧于他的盛情,明日即将动身离开许都。”
  二管家表情依旧恭敬,但眼神微动。他显然是听懂了胡昭这句话的含义——哪怕戏志才以死相告,挽留胡昭辅佐曹操,但胡昭还是选择离开,还是谢绝了戏志才最后的期翼。很显然,胡昭说出这句话是鼓足了多少的勇气。
  “是。”二管家低身恭送,声音多少带着些失意:“先生慢走。”而后退了两步,目光瞧着胡昭放下车窗的竹帘,马车夫轻轻抽动了鞭子,呵了那匹驽马一声,马车开始动了起来。
  车壁轻晃,胡昭端坐于车厢正中,手指慢慢的抚摸膝上的食盒。食盒不大,因为里面就装着一道“鲜鱼白菜心”。这道菜装食盒的时候虽然胡昭懵懵懂懂着,但还是知道戏府的仆人们费了很大的心——他们先将敲碎的小冰块撒入未动过筷子的鲜鱼体内,保证其肉质鲜美;再用无烟无味的暖碳细碎放置于食盒底部,保证菜味不会冷却。最后食盒中还打包了一盅热菜汤,以供胡昭要食用时浇于菜品之上,保证原汁原味的呈现度。
  如此尽心之作,胡昭如何不感触于心。
  他摸着食盒上的纹路,刻得是“苍松迎客”,那松柏图案上甚至连每一根枝干都精雕细琢的栩栩如生,松柏立于崖山之侧,天上有云彩白团,远处是飞流瀑布,朝阳东上,微风徐徐,正是君子正气浩然的诠释,也是旭日初升勃勃生机的含义。但不知为何,胡昭端看着这棵苍松,想着食盒里的“鲜鱼白菜心”,几欲落泪。
  志才兄如此“小心翼翼”又豁然大度待我,我却到最后都否决了他的遗愿,胡孔明啊胡孔明,你真非君子所为啊!
  胡昭的手掌慢慢抓紧了食盒的盒璧,脑海中浮现昨日小楼上和青年书生子妙的对话——
  小楼一夜听秋雨,深巷明朝卖桂花。看着楼廊外的细雨,那青年书生云淡风轻的对胡昭问道:“若是明日那戏大军师真是诚意十足,盛情拳拳,孔明兄确定自己能脱身么?”
  “这……”胡昭也犹豫难断,不禁倾身问身边的子妙道:“请子妙教我。”
  书生子妙赶紧避开胡昭的鞠礼,淡笑道:“孔明兄之意你我都知,不过是不想圈入这是非许多的许都城中,只是怕被感情搭住了,一时冲动下答应了日后会懊悔之事,小弟我说的合兄长之意否?”
  “贤弟知我。”胡昭又是一句感慨。
  “其实解决方法也不难。”子妙没有吊胡昭的胃口,直爽道:“孔明兄只要牢记曹孟德此番迎陛下迁都许都的原因是何便可。”
  胡昭眼睛一亮,提问道:“原因是何?”
  “挟天子以令诸侯!”
  ……
  挟天子以令诸侯。
  胡昭心中默念这句,子妙说的没错,自己最后得以义无反顾的拒绝戏志才的遗邀,还真是这句给了他勇气。他不否认曹孟德的雄才胆略,但他胡孔明身为大汉子民,便是一心忠于汉室朝廷,如今曹操的所作所为,真以为能瞒得住天下的有识之士么。
  马车一路慢行,胡昭也从回忆和思考中回神过来,忽然,他耳朵似乎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呼喊,有人在嘶吼,有人在大骂,还有兵刃相交的打斗声。
  胡昭仔细去听,没错!不是什么似乎,这就是车窗外真真切切传来的声音。胡昭愕然,这是什么情况,谁人敢在曹操管辖下的许都猖狂?不要命了?
  胡昭起身拉开车壁上的竹帘,向外望去——车窗外是许都的大道,只不过往日里繁华的街道此时却一个人都没有,而这嘈杂打斗之声,似乎是从大道两旁的高门大户里传来的。
  胡昭正疑惑间车门外马车的车夫开口问道:“先生是否在为这声音困惑?”
  好像这位车夫知道原因,胡昭赶紧请教道:“还劳烦壮士相告。”
  “不敢让先生称‘劳烦’二字,只是卑职恰好知道些事情,可解先生此时的疑惑。”车夫顿了顿道:“这条路两边都是高宅大院,住的也都是那些官老爷们,而且是那些平日里不待见我家老爷的官老爷们。听说这几日里因为曹公带军在外,许都内兵力短缺,这些高宅大院里的各位家主似乎很不安生,时常有见招府兵家丁的告示,也在府中策练属下,知道的还说两句是为了恭迎皇帝陛下亲临许都而准备,不知道的——指不定还以为他们要在曹公回来之前让许都易主呢。”
  虽然这车夫口语里没有指名道姓,但以胡昭的见闻怎能不晓得他说的是那些人。胡昭隔着车帘深深打量着车夫的剪影,他没想到戏志才府中单单一个车夫便有如此见识,不知是戏府中下人都比别处强还是单单让自己“碰”到一个这样厉害的车夫。但不管怎么说,经过车夫这番解释,胡昭总算了解了这阵喧闹声音的原由,是戏志才手下的“绣衣使者”动手了!
  志才兄终于也是忍不住翻牌了吧,在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他低调潜伏,小心打探,又放纵那些“跳梁小丑”纷纷登场,然后一个一个牢记在心,等到现在,一网打尽。也不知道今日之后有多少家庭妻离子散颠沛流离,也不知道有多少“文人雅士”“高官重臣”人头落地了此一生。
  恐怕此番之后,萧墙之内,再无异声。
  但他胡昭又能做什么,又能怎么办?
  他唯有扫一扫肩上由开窗户吹来的灰尘,收拾起自己所剩无几的同情心,回家去。
  不如归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