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豌奇怪的看着一直在笑的青女,问道:“有那么好笑么?”
青女摆摆手,收住笑道:“你背地里这样说还好,当面说青兕小姐会失望的。”
窗透明月光,映衬着满殿都是微亮。青女瞧见了,诧异一声:“这月光好像比刚才更亮了。”
“是么。”扁豌轻轻抬头,看着庙外的松柏树影“斜”在门窗上,是窸窸窣窣的人影在晃动,他笑了笑,“今晚果然是一片好月光。”
青女异样的看了扁豌一眼,小嘴微张,忍不住还是开口问道:“主人,今天很开心么?”
“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主人,怎么总是改不了。”扁豌抓住青女话语里的毛病,笑着指责道。
“山外面的那些当婢子的都是这么叫自家主人的,主人老让我们随大家叫‘大师’,便被人笑话不知尊卑的。”青女低着头,红着脸呢喃道。
扁豌倒没想到这茬,这一下不知道该这么开口,气氛为之一静。可毕竟他是男生,还是上位者,所以顿了顿开腔道:“叫‘少爷’吧。”
“什么?”青女刚才关顾着害羞了,没听清。
扁豌伸出手,用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笑嘻嘻道:“我说你们可以叫我少爷。”
“哦。”青女应答声低不可闻,低低的念了一声:“少……少爷。”
可扁豌还是听见了,他插着腰装出一副“欺男霸女”恶少的样子,“不怀好意”的打量着青女,问道:“叫少爷我干嘛。”
以前看电视电影或者小说里欺负小丫鬟小侍女的恶少们就很是羡慕,现在终于轮到我扁大少开心一把了!
“少爷还是早点休息吧。”青女小小的气恼道:“婢子可是听说少爷明天要跟客房里那位道长比试。”说着忽然担心起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没事啦。”扁豌满不在乎的摆手道:“就是有人不服气我比他聪明,所以一点要尝尝打脸的滋味。”这话说的真够臭不要脸。
要是以往青女听到这样的自恋的话,就算明面不说也肯定在心中暗暗鄙视,可现在这话从扁豌嘴里说出来,不知怎么的就像住进了青女的心里一样,让她义无反顾的相信这是真的,并且很为这样的自信的少爷而感到自豪。
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但它已经让青女开始盲目了。
扁豌似乎也觉得自己吹牛过头了,吐了吐舌头嘻嘻笑道:“玩笑啦,别在意。”
“婢子不在意。”青女感觉点头,可又马上觉得点头不对,又开始摇头,可又觉得摇头也不对,只能呆萌的傻在那里。
扁豌也不戏弄她了,换了种正经的口气道:“夜深了,你也赶紧去梳洗睡觉吧。”
“那少爷你……”青女欲言又止,她现在是真舍不得离开扁豌,哪怕知道等下扁豌就会跟她在一张床榻上休息。想到等下会跟少爷在一张床榻上休息,青女刚刚褪色的脸蛋又开始红润起来。
“我没事,今晚月色那么好,我睡不着,所以想多呆一会儿。”扁豌没注意看青女的脸,自顾自的在解释。
“哦。”青女知道扁豌这是在说逐客令了,青女撇着嘴端着碗正准备转身,却被扁豌忽然叫住:“青女……!”
“啊?”青女欣喜的转身,微笑道:“少爷什么事?”
“你知道……”这回换扁豌欲言又止了。
“我知道的一定都告诉少爷。”青女拍着微微开始发育的小胸脯,信誓旦旦的向扁豌表忠心。
扁豌似乎真的被鼓励到了,深吸一口气道:“你知道青兕平常都喜欢什么么?”
“青兕小姐?”青女愕然道,怎么话题一下子变到胡青兕小姐那里去了?
“嗯。”扁豌接下来说的话似乎比较隐私,至少对他来说是隐私。他左右看了看,虽然知道这时候肯定没有人在周围但他还是下意识扫了一圈,而后开口道:“师母怀孕了,青兕应该是感觉到她原本完整的爱要变得不完整了,所以情绪很低落。再加上过两天……是她的生辰,所以我想……我想准备一件生日礼物送给她。”
生日礼物?青女脑瓜一转便理解,就是贺别人生辰时送的礼物吧。
少爷可真有心。
还是少女心的青女童鞋顿时眼红起比她小四岁的胡青兕童鞋起来了,至少人家是少爷的正牌师妹,至少人家的爹爹是海内外都有名气的儒家宗师,至少……她和少爷在名义上,更门当户对一点……
青女还不知道,小胡旦其实已经许配给了扁豌,是扁青牛童鞋的小小未婚妻了。如果知道的话,她的心会更疼吧。
青女现在就努力把自己当成一块洋葱,虽然她并不知道也没见过洋葱这东西,但本质是她和洋葱很像,都在伪装自己——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一层的剥开我的心,你会发现,你会讶异,你是我最压抑最深处的秘密。
扁豌见青女低头不语,以为她也不知道,便抱歉的说道:“是不是我提问的太突然了,抱歉,我以为你会知道的。”
“送木人吧。”青女忽然开口,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扁豌当然没听清,疑惑道:“你说什么?”
“送木人吧——就是用木头雕刻的人偶。”青女轻轻一笑,解释道。只是她的笑容有些苦涩。
扁豌歪着头想了想,好奇道:“青兕有说她喜欢木人么?”
“有啊。”青女提醒道:“就在除夕那天夜里,青兕小姐就说过这个村里边上好多的木材,要是能雕刻成人偶该有多好。”
“有么?”扁豌拍着脑袋,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而且木人多好看啊。”青女细细道:“挑一块上好的木料,心里慢慢回忆起最思念人的样子,然后用小刻刀一刀一刀的刻描出来,这是眉毛,这是眼睛,这是嘴边,这是鼻子,还有清秀的五官和长长的头发,再添上舒适宽大的衣服,可漂亮了。”
扁豌看着青女一点一点的在述说,越说越入神,忽然开口问道:“你也喜欢木人么?”
“我当然喜欢啦。”青女脱口而出。然后又马上察觉这是扁豌在逗她,不由羞红了脸道:“少爷,你怎么能这么戏弄婢子。”
扁豌神色古怪道:“我戏弄了么,我不就是实事求是的问了一个问题么。”
“婢子不说了。”青女白了扁豌一眼,端着手上的盘子撩开门帘出去了。
扁豌瞧着青女远去的身影顿觉有趣。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青女说的那个“木人”分明是她自己特别喜欢,还推荐给他说小胡旦喜欢。
可……扁豌拍拍脑袋,青女推荐的这个“木人”好像还真不错,比自己之前想的小弹弓强多了。
他抬头看了看窗扉上透进来依旧明亮的月光,笑了笑,夜色是深了,好像今晚自己放松开朗了很多,还学会跟自己的小侍女开玩笑了。心里不知怎么的,想起北宋苏轼的那篇《记承天寺夜游》和民国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了,因为感觉,那两位当时的心情可能跟自己相近。
——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户,欣然起行。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相与步于中庭。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里。我爱热闹,也爱宁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心情一下子变得舒畅亘古。仿佛与天与地都融合了。扁豌想起了小时候看的那部《仙剑奇侠传》第一部里面的一个场景,独孤剑圣踩在水面上,一夜之间悟透了“上善若水”的理念,这一刻,扁豌觉得自己也悟了。
……
他轻手轻脚回去的时候,推开门,屋子里的两女两小狼崽都睡熟了。饕餮还下意识的磨磨牙,听着怪渗入的。床榻上小青蝉睡姿是呈“大”字的,很不老实;倒是青女的睡姿和她的性子一样,守着床榻的一角,软软弱弱的不跟别人相争,但手里还是抓着被角,一分也不让。
扁豌小心的关上门,但还是发出了一点声响,惊醒了地上“狼窝”里睡得很浅的狴犴,小狴犴微微睁开眼,见是自家主人半夜不睡觉在走动,便不管不顾的又睡去了。
床榻上青女也好像被吵醒,迷迷糊糊的抬起了头,看见是扁豌,扯了一下嘴角,小声埋汰道:“少爷,夜深了,赶紧睡吧。”
“好,就睡就睡。”扁豌心里很是柔软。他又想起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里的一段文字了,只不过这回是最后一段:
——这样想着,猛一抬头,不觉已是自己的门前;轻轻地推门进去,什么声息也没有了,妻已睡熟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