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牛道童只好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生你们的气。”
“你没生气?”在小胡旦的幻想中听完自己的坦白青牛道童应该至少……至少打自己手心才对。在她的世界里,做坏事被胡昭打手心已经是最惨的惩罚了。
“其实我心里也是愿意你们留下的。”青牛道童难得一次说出心里话。他之前那么纠结、那么巴不得他们走、那么不耐烦不过是一种姿态。因为他知道自己赶不走他们,从昨晚进门那一幕开始就已经知道结果了。自己之前想要的,不过是实在太无聊想折腾折腾罢了。毕竟,自从师父故去了之后,这山神庙的春夏秋冬风霜雨雪,也就自己一个人欣赏吧。有时候看景色看投入了,情不自禁问了一句“好看吧”,回过头,身后却一个人也没有。
而且这时空没有网络、没有电灯、没有什么娱乐。
能住进来几个人热闹一点,不正是自己这一年来所期望的么?
空虚、寂寞、冷。不正是自己这一年的总结么。
“那你怎么这么失落?”小胡旦眨巴眨巴眼睛。
“没事。”青牛道童把怀里的大葫芦抱得更紧了一些,“我只是有点想家了。”
“家?”小胡旦糊涂了,“这不就是你的家么?”
“有母亲的唠叨,父亲的责骂,女朋友的贴心话。那才是家。”青牛道童四十五角望天空,心里觉得自己现在的侧脸肯定很忧桑。
小胡旦“哦”了一声,好像被青牛道童的伤感感染,沉默下来。但不过一会儿她又忽然开口道:“女朋友是什么?”
“……”青牛道童顿时心里泪流满面,不懂你早问嘛,装的跟我一样那么伤感干嘛,真是破坏气氛。
他假装咳嗽两声,问道:“你听过‘鲛人泣珠’的故事么?”
小胡旦诚实的摇摇头。
青牛道童郎声念道:“月光淡淡,笼罩着村外的松林。白云团团,漏出了几点疏星。天河何处?远远的海雾模糊。怕会有鲛人在岸,对月流珠。”
小胡旦眼睛里冒着“星星”,好奇问道:“你这念的是什么?”
青牛道童答道:“是诗啊。”
小胡旦新奇道:“这是什么诗?我怎么一点都听不懂。”
“读书少怪谁嘞。”青牛道童白了她一眼,迟疑道:“可能是朦胧诗吧。”
“朦胧诗?此是何诗?青兕从未听说过。”小胡旦又开始眨巴眨巴眼睛。
“那我翻译给你听吧。”青牛道童掰着手指计算道:“月淡笼松林,云团漏疏星。天河何处见?海雾遮眼睛。怕有鲛人在,对月掉碧凝。”
“这样我就好理解许多了。”小胡旦开心的点点头。
“……”青牛道童一阵无语,想那后世是把诗句文言翻译成白话文,而现在却反其道而行之,真够神奇的。
小胡旦细细品味着,忽然问道:“那最后一句的‘碧凝’何解?”
“是‘凝碧珠’。就是鲛人的眼睛形成的珠子。”
“嘶……”小胡旦脑补了一下,恶寒不已。生气的鼓鼓脸蛋,疑惑道:“你为什么要跟我说‘鲛人泣珠’的故事?你是在炫耀你读书多么?”小胡旦现学现卖的用了一句。
“不,我只是听过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青牛道童淡淡说道:“传说鲛人族是被贬的神祗,她们从空桑之城被打落到碧落海湖,而后每年的八月十五潮来之夜,她们随潮而来,散落在岸边。而后放声歌唱,齐声落泪,泪落而成珍珠。”
“好可怜。”小胡旦听得入神,感伤道。而后痴痴地看着青牛道童,“你现在也是一个鲛人么?想家的鲛人。”
“也许吧。”
“那……你老家在什么地方?”
“我师父是在这陆浑县附近捡到我的。”青牛道童慢慢道:“而我之前的老家,是浙江杭州。”
小胡旦拍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抱歉的笑笑:“我好像……没听过这个地方。”
“嗯,你是没听过。”青牛道童有点抓瞎的解释:“就是隶属于现在扬州的一个小地方。”
“哦,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那地方啊?”青牛道童又开始掰手指回忆道:“那地方是东经一百二十点二度,北纬三十点三度。属于亚热带季风性气候,是‘长三角‘地区的主要中心城市之一。它里面有一些比较有名的景色是‘西湖’、‘西溪湿地’、‘京杭运河’和‘钱塘江潮’等等。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西湖了,它还有新旧十景之分,旧十景是‘苏堤春晓、曲苑风荷、平湖秋月、断桥残雪、柳浪闻莺、花港观鱼、雷峰夕照、双峰插云、南屏晚钟、三潭印月’;新十景是‘云栖竹径、满陇桂雨、虎跑梦泉、龙井问茶、九溪烟树、吴山天风、阮墩环碧、黄龙吐翠、玉皇飞云、宝石流霞’。怎么样,小痒!一字不差,我厉害吧!”青牛道童得意洋洋的转过头去“领赏”,结果却只瞧见小胡旦那双满眼疑惑的眼睛。
都来了六年了,他竟然还有些不习惯。
“哇!”小胡旦回过神来,不可思议道:“你对你们老家真了解。现在让我背一下颍川的景点我都不知道背哪。”
“可你听得懂么?”青牛道童自嘲的笑笑。
“现在是听不懂啊,可以后你可以带我去看啊。”小胡旦兴致勃勃道。
“所以说是小地方啊。”青牛道童一语双关道:“我说的再细也没人知道在哪。”
“对不起。”小胡旦以为是自己的浅白害得青牛道童又伤感上了。她伸出一只葱白般的小手指,憧憬道:“那我们拉钩好不好,你以后一定要带我去看浙江杭州,带我去逛遍西湖的新旧十景!”
青牛道童用“你是白痴么”的眼神瞧着小胡旦,但小胡旦反而逆流而上,一双写着“我很真诚”的目光炯炯地瞧着青牛道童。互瞪了一分钟,青牛道童还是败下阵来,感觉很无厘头的伸出一只手指,跟小胡旦的手指绕在一起,拉钩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青牛道童的眼光透过小胡旦,透过院墙,透过这漫天的飞雪,透过时光的限制,瞧见了一张如花笑靥。那张脸的主人轻轻地用手指挑起扁豌的下巴,霸气轻佻的问道:“Do-you-love-me?”
青牛道童的眼泪顿时就流下来了。“Yes-I-love-you。”
“你说什么?”小胡旦疑惑的问道:“你怎么哭了?”
“没事,雪进眼睛了。”青牛道童平复了心情,淡淡说道。
小胡旦相信了他的话,继续兴奋道:“那我们说好了,你要带我去浙江杭州的!”
青牛道童的脸上浮现愉悦的神色,“好,我们说好了。”
“骗人就是小狗狗!”小胡旦“恶狠狠”的威胁道。
“嗯,骗人是小狗。”青牛道童也“恶狠狠”的同意。
小胡旦笑了,眼睛笑得弯弯的,开心道:“你现在不难过了?”
青牛道童一愣,现在自己确实没有刚才那么伤感了。他明白小胡旦虽然年纪小小,但刚才一直在用尽办法哄自己开心。他忽然有种欣慰的感觉,好像这个世界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无聊无趣空荡荡嘛。
“人嘛,总是要往前看的;生活嘛,总是要继续的。”青牛道童释怀道。抬头四十五度角望着亭外的飘雪,估摸着道:“下午这场雪应该没那么大了,我带你去村后看他们抓鱼吧。”
“好啊好啊!”小胡旦满眼透露着欣喜,拍手道。“我去告诉娘亲和父亲一声!”然后兴致勃勃的跑出亭子。
“小心点。”青牛道童忍不住提点一声。
“没事。”小胡旦一脚深一脚浅的踏着雪地。忽得好像想起什么,回头大喊道:“刚才忘了问,‘小痒’是谁?”
青牛道童的笑容僵在脸上。片刻后好似春扫寒雪一般融化出一个释怀的微笑:“她是我回不去的昨天。”
“哦。”小胡旦不知道听明白了没有,又转过身继续踏雪去了。
青牛道童继续装成一块石头,抱着快要没有温暖的大葫芦,喃喃道。
“也是我们一千八百年后的明天。”
……
经过了父母的允许,小胡旦把自己裹成像个小粽子,然后就屁颠屁颠跟着青牛道童出门了。
在准备开门前,青牛道童上下打量了一眼小胡旦,最后盯在她的鞋子上。那是一双保暖的皮质鞋。但在青牛道童眼里还太次,只见他从身后的背包里拎出一双厚底鞋,放在小胡旦面前,淡淡说:“换上。”
小胡旦瞪大了眼睛,诧异的瞧着那双瞧起来就很后的鞋子,疑惑道:“这是……?”
“雪地靴。”青牛道童瞧见小胡旦疑惑的样子便得意洋洋,嘚瑟的解释道:“牛皮外表,羊毛内里,加上猪皮底防臭护脚。精选的保暖厚麻底,再加上防滑的底纹,简直是冬日女生出门必备啊!”
“哦。”小胡旦早换上了,转了一圈,觉得很舒服很实用。开心道:“是不错。”继而她又换上“含情脉脉”的眼神瞧着青牛道童,瞧得青牛道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腻歪道:“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你那还有这种鞋子吗?”父亲娘亲还没有穿上呢。
青牛道童明白她的意思,摇头道:“你那双也是我去年的鞋,我可没做那大的鞋。”瞧着小胡旦一脸失望他又不忍道:“等来年我们可以一起收集这些材料,到时候再做就行了。”
“嗯,到时候再说。”小胡旦又换成了笑容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