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诸葛不一身素服简装站在诸葛府邸门口。她腰上别着一把鎏金镶玉的弯刀,头上戴着一顶白纱帷帽,掩住了自己的面容,也抵挡住了那些街坊四邻零零碎碎的闲言。她抬头从门前的台阶看起,再沿着台阶看大门,然后透过大门看着宅子里的前院——住在襄阳城的这两年里,每次爹爹深夜回家,她都提着灯笼在前厅里等着,有时候诸葛亮会陪着她,有时候就她一个人。这些台阶、这个大门和前院,都是爹爹在日常里走了千万遍吧。
去年阿均在前院种了一棵不知道叫什么的树种,如今也有成年人那么高了,称得上亭亭玉立了。
诸葛不再将目光投向站在府前的诸葛亮诸葛均两兄弟,挤出一个笑容道:“虽然山高水远,但要记得时时给阿姊去信啊。”
诸葛亮声音如同含沙:“不姐,如果笑不出来就不要笑了,你这样子……别人会说很难看的。”
“我看谁敢!”诸葛不灵眸微转,恼怒道:“阿亮啊,你不姐还没走你就开始挖苦上了,是不是希望你不姐赶紧走啊。”
“才不是!”诸葛均在诸葛亮身后憋着嘴道:“我们希望不姐你永远不要走。”
诸葛不心尖一软,微笑道:“阿均,人生总有很多人会来很多人会走,就像你叔父之与我。所以你不要太难过,我们以后又不是见不到了,你要是想不姐以后可以常常去信的,等荆徐两州安定些,我们也可以常走动,也不过是一月多的时间嘛。然后我走之后你要听你二哥的,不要再经常耍小性子了,知道吗。”
“阿均知道。”诸葛均低头应声道。
“阿亮……”诸葛不转头来嘱咐诸葛亮。
诸葛亮上前一步道:“阿亮听着。”
诸葛不笑道:“你自小聪慧,人情世故也熟络,不姐没什么好叮嘱你的。”
诸葛亮:“……”
诸葛不继续笑:“你这么瞪着我干嘛,好好好,不姐不开玩笑了,我就再说两句。你为人是聪慧,但太刻意周全了,这样做人做事会比别人累多了,不姐可是一直希望你能活到八十岁的。子曰‘五十而不惑,六十耳顺’,不姐知道你‘不惑’肯定能做到,但能不能做到‘耳顺’就要看你自己了。”
诸葛亮深深地看了诸葛不一眼,低身拱手道:“亮,尽力而为。”
小耳小跑过来,停在诸葛不面前,喘气道:“小姐,护卫队和马车已经到了。”
诸葛不后望长街,一个年轻的黑袍小将骑着马来到自己面前有丈余之远时跳下了马,对着诸葛不拱手道:“在下魏延,奉州牧之命护送诸葛小姐前往徐州。”
黑袍青年下马后身形颇长,面貌不似南方人那般清秀俊朗,但脸型有棱有角,常人一看便知是英武的军中之人。诸葛不知道之后的一个多月就要靠眼前这位青年将军,便躬身行礼道:“接下来的日子,有劳将军了。”
诸葛亮和诸葛均也跟着拱手:“有劳将军。”
魏延赶紧上前虚扶起诸葛不,淡淡道:“在下职责所在,小姐不必如此。”
诸葛不再回头看了一眼诸葛兄弟和诸葛府邸,义无反顾的在小耳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
诸葛亮和诸葛均对着马车躬身道:“不姐一路好走,务必平安。”
魏延看着诸葛不的马车轱辘动了起来,对身后挥了挥手:“全军出发。”
微风吹过襄阳城长街,抚过那些从深宅大院里探出头的花骨朵,抚过街上嬉闹玩耍孩童的羊角髻,抚过诸葛亮诸葛均的眼角,抚过远去马车的窗帘流苏——
这是建安二年的四月底。
……
“哪个谁?还有哪个谁?”
习绣站在习家后门,指着看门的两个家仆道:“我的彩球飞到房檐上了,你们帮我去取一下。”
两个家仆一愣,其中一人道:“小姐,老爷下死命令让我们不能离开这个门口一步的。”
习绣恼怒道:“就拿下彩球的功夫,这个门会怎么了?会塌了还是会烧起来!”
“不是。”那个家仆不敢跟习家小姐顶撞,心想难道要告诉你老爷要我们看着门是为了防止你哥哥偷跑么。他建议道:“要不这样吧小姐,取彩球一个人就够了,我去让他在这边看着……”
“不行!”习绣忽然生气道:“我就要你们两个去拿下球怎么了,怎么支支吾吾的!你们两个一个也别想留下,都给我去拿球去!听到没有。”
“诺。”老爷的话是远忧,可现在小姐的话可是近患,两两相权家仆只好听从小姐的吩咐跟在她身后去取彩球了。可两人刚被带走,后门边的一个石柱之后便闪出一个人影,正是习祯。他朝习绣和两个家仆离开的方向看了看,对妹妹心怀感。然后轻悄悄的拨开后门的门栓,打开门之后闪了出去还细心的从外面把门靠上。
习祯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竟有再世为人的感觉。因为何止是习绣,就连他做出这样的行为也是第一次,出了这门后做的每一件事走的每一个脚步,都是为了他习祯自己心中的守则,而不是为了他父亲所代表的习家。所以怎能不说一步之后就是再世为人。
习祯知道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每一分每一秒都耽搁不得。他开始朝诸葛府的方向小跑起来,希望能见到诸葛小姐一面吧。
……
诸葛亮和诸葛均目送诸葛不的马车消失在街角,诸葛均还想追上去送一程却被诸葛亮拉住:“你干嘛。”
“二哥我再去送不姐一程。”诸葛均焦急挣扎道:“至少送到三十里外那座凉亭吧。”
诸葛亮没放手,反而笑道:“你信不信你现在追上去不姐会把你的腿打断。”
诸葛均脚底一寒,不再挣扎了,哭丧着脸:“可我还是不放心不姐啊。”
“谁不是啊。”诸葛亮摇摇头:“可就想不姐说的,我们接下来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先把我们自己的事解决了你再去想怎么把不姐接回来吧。不然她一介女流,留在这又能干嘛呢。”
诸葛均没说话。
忽然两人身后传来一阵巨大的喘气声,兄弟俩回头一看,是习祯。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习祯虽然现在在诸葛均心里还没达到深仇大恨的程度,但也只差那么一点,他恨得牙痒痒道:“你跑来做什么!”
习祯双手撑在膝盖上,弯着背气喘吁吁道:“诸葛小姐……走了么……?”
“走没走关你什么事!”诸葛均道。
“阿均。”诸葛亮反而没有弟弟那么冲动,他瞧着习祯狼狈的样子心中有了些涟漪,淡淡道:“文祥兄,我觉得你需要给我们一个解释。否则家姐的行踪我们是不会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