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大贵在枯草堆里潜伏着,身后跟着几票手持手弩和寒铁刀的村民。
  他们静静站着,假装自己是一堆石头。雪夜极冷,那种干风阵阵刮着你的脸颊手掌犹如割皮破骨一样疼极了。往年这时候,他们早窝在舒服的被窝里或依靠在酒馆温暖的火炉边上,吃着出锅的卤肉,喝着刚开启的高粱酒,一辈子最美好的时光也不过如此。
  老婆,孩子,热炕头。
  农妇,山泉,有点甜。
  但今天有敌寇要来毁灭他们的家园,扼杀他们本就零丁的幸福,凌辱他们的渺小的自尊,这些——他们的铁刀能答应么!而大师给了他们以重拳,给了他们以手段,给了他们希望,他们怎么可能不去争取,不去争夺,不去守护。
  这一刻,哪怕是站成冰柱,他们都要等到黄巾贼从这山道上滚下来的身影!
  大师说他们今晚回来夺取山神庙,他们真来了;
  大师说山道上今晚会有火焰,火焰真燃起来了;
  大师说他们会带着残兵败将从山道上奔逃下来,丁大贵眼睛一凝,来安静的山道瞬间出现了一个个狼狈的身影——他们不是之前的耀武扬威,不是上山时的小心凝重,不是在撤退,而是逃跑,夹着尾巴逃跑!丁大贵忽然心里大笑出声,暗道柴哥,为你报仇的机会到了!
  等山道出口溃逃的黄巾越来越多,丁大贵抬起了手,心里估算着最佳时机。就在刘重、周安平、周白骑出现之时,他挥手大喝一声:“放箭!”
  数箭齐发,那箭头的寒光在明夜之中格外明亮,特别在那些被射中额头的黄巾贼眼里。“噗”的几声,好几个贪死跑快的黄巾贼人立即中箭倾倒,将鲜活的生命留在这寒雪夜的小山道上。
  刘重一见前方有埋伏,第一反应倒不是慌张,而是托起一具中箭而亡的黄巾尸体当了盾牌,继续奔逃出山道口。周安平和周白骑到底干不出这种挟同伴尸首为自己挡箭的行为,他们父子同进同退,狂舞着长刀,竟将那些射来的树箭中途劈断,又趁着丁大贵等人拉弦上箭的空挡,几个纵身向山道口掠去!
  又是一轮树箭齐发,山道之上中箭者又倒了一批,但刘重周安平周白骑等少数人,早已离开了山道,脱离了丁大贵等人手弩的射程范围。
  “贼子休走!还俺柴叔命来!”山道忽现一少年身影,手提着锋利无比的军中环首刀纵身而来。
  丁大贵一见丁小春出现,知道今晚是射不成了,赶紧下令道:“都弃了手弩,拿起大刀,咱们为死去的乡亲们报仇!”
  “报仇!”
  “血债血偿!”
  “还王柴兄弟命来!”
  ……
  青牛道童站在酒馆的屋顶处,披着兽皮打着哆嗦,他踮起脚尖遥望着山神庙的方向,而后看到了山道上燃起了大火。
  他的嘴角绽放出开心的笑容——此战之后,那黄巾贼再无进攻村子的实力了。
  “看来你的计划成功了。”胡昭不知何时也爬上了屋顶,这酒馆有专门一条梯子能屋顶。他小口小口喝着刚温烫的高粱酒,脸上浮现满足的神情,他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你的这一切,到底是天生的,还是谁教授的。”
  青牛道童淡淡说道:“你还不死心么。”
  “我怎么可能死心呢。”胡昭苦笑,难得坦白一次:“遇见宝山而不得其路,这是件很痛苦却让人欲罢不能的事。”
  青牛道童一愣,这话确实是实打实的大实话,比起胡昭之前那些虚情假意的探视来的直白多了。他站在胡昭的角度,其实是理解胡昭的,自己这种远超同龄人的聪慧早熟和远超这个时代的智慧,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哪怕自己是胡昭也会忍不住想去窥探原因的。青牛道童的眼神不再是一贯的冷漠,口头花花道:“要不咱们来打一个赌怎么样?”
  胡昭迟疑道:“什么赌?”
  青牛道童看似无意的提及道:“就赌今晚丁小春能不能杀死那个人。”
  那个人?胡昭心头一想,顿时猜到,是杀死王柴的那个人。
  胡昭有了疑问:“你就这么看好丁大娃?”
  “天生神力、匹夫之勇、听不进劝、怒气屯于胸中。”青牛道童一个一个点明,道:“这些还不够让一个人无比强大么。”
  “那我就赌那人今晚肯定死,但不一定死在丁小春的手中。”
  “哦?”青牛道童的脸色微微动容,像是想到了什么,诧异道:“你派掾哉去了?”
  “果然才思敏捷。”胡昭赞赏了青牛道童一句,微微道:“长生只有这么一个徒弟,他关心自己的徒弟谁能拦得住么。”
  “那我还是赌那人是丁小春杀的。”青牛道童掰了一句回来。
  胡昭会心一笑,问道:“你就这么自信?”
  青牛道童随意道:“人只活一世,我为何要压抑自己的天性,在可以控制的场合,能说让自己开心的话,我为什么不能说。”
  “说的好。”胡昭越发欣赏道,“那我也继续赌那人不是死在丁小春手里!”
  青牛道童笑着反问:“你就这么自信?”
  “你赌你知道丁小春的秉性,我赌我知道掾长生的不忍。”胡昭补充道。
  “好一个不忍!……那赌注是什么?”
  胡昭大方道:“你年纪小,又是你提议的,我让你先说。”
  青牛道童错愕道:“这跟年纪大小谁先提议的有什么关系,何况是后说的更占便宜好么!”
  胡昭哈哈大笑道:“老夫这几日都输于你,你让我赢一局又如何。”
  “这真是……”青牛道童哭笑不得,道:“那我赌你四十幅春联。”
  胡昭诧异道:“这‘春联’,是为何物?”
  青牛道童解释道:“这‘春联’便是将吉祥话写于两张大长条之上,要求工整对仗,而后过年之时贴于大门两侧,乞求来年风调雨顺发财平安。”
  胡昭新奇道:“还有如此说法之物,那胡某应下便是。”
  青牛道童也不占他便宜,问道:“你赢了呢?……虽然我知道你赢的概率根本不大。”
  胡昭深深瞧了青牛道童一眼,温声道:“若是我赢了,我要你拜我为师。”
  “Why?”这实在是出乎青牛道童的意料,他不由爆出一句前世的英文,而后脸色微红的补充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占我一次便宜还不够,要占我一辈子的便宜?”
  胡昭摇摇头,脸色正襟的说道:“不论你的来历和这一身本事如何得来,但你已然是这世间的妖物般的存在,子曰‘过犹不及’,我不想你那么早早就遇到困难逆境。”
  青牛道童听出胡昭的言外之意,皱眉道:“你是想保护我?”
  胡昭微笑道:“虽然老夫这几日屡次在你面前折了锐气,但老夫也是这北地两大雄主袁本初和曹孟德招揽之人,说话做事还是有点分量的。以后你入了老夫门下,即便再多生是非,别人也能给老夫几分薄面。”
  这胡昭话都说的这般清楚了,青牛道童心底已经打消了他这是在说玩笑话的疑虑。他脸色沉如水,不发一言,只是远眺着那黑夜中山道上的点点火光。
  半响后,他慢慢而沉重的吐出一个字。
  “好。”
  ……
  雪坡上。丁小春逐渐追上了气喘吁吁的刘重。
  周安平和周白骑早就被刘重给摔下了,为了逃离这个死神之地,刘重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在奔跑,那刺骨的寒风刮在他的身上,更如千刀白剑的劈砍!却越能激发他的动力。
  因为他不想死!
  而丁小春的动力,便是要刘重死!
  他早就从那受伤的猎户嘴里问来了杀害王柴凶手的样子,身形硕大,面恶如鬼,用刀高深,薄情寡义。这些不是说刘重刘蛮子还能指谁。
  刘重听到身后丁小春的大力呼吸,诧异的回过头来细看。自己明明已经甩掉了所有,怎么还有人跟在自己身后。这一看之下,不由大为生气。这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就是这么一个狗蛋娃子?
  他朝丁小春身后看了看,确实跟在自己身后的就丁小春一人,不由大笑道:“小娃娃你不要命了,敢跟在你刘爷爷身后,找死么。”
  丁小春二话没说,深吸一口气,提刀便上!
  刘重吃了一吓,这孩子疯了吧,这就……扑上来送死了?见丁小春那长刀劈来,刘重随随便便就举刀格挡,然后——他被丁小春拍飞出去!
  起身时刘重双臂巨麻,他不由惊骇,这孩子,好大的力气。但一丝玩味的笑容浮现在刘重的嘴角,这孩子力气大是大,但也就力气大而已。双脚一看就没有腿力,脚下轻浮不定,行动草草莽莽,根本就是一个没有什么功底的新手。
  对付这样的新手,他刘重有一百种法子让丁小春死于刀下。想到这,刘重施施然趋步向前,单手握刀,准备好好玩玩眼前这个小崽子。
  丁小春从刘重身上感到巨大的压力,这时他才醒悟过来自己这个只练过几天招式的菜鸟和刘重这战场老手的区别到底有多大。但他现在脑子里充斥的全是为王柴叔报仇,早就抛开胆怯懦弱害怕这些东西,一心想着师父掾哉这几天教自己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