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地白草折,豫南腊月即飞雪。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风雪渐大,一行人在泥泞寒冷的陆浑山山道上越发难行。今冬这场雪,来的实在太突然,就算是再有经验的老农商老渔樵都失算了。
说是山道,但一路而来都是怪石杂草,不熟悉路径的在这下雪天里摔跤滑倒都是常事。队伍前头是由三四个背着厚重背篓的山民开道,队尾也是三四个同样装扮的山民护着。而在队伍的中间,是几个步伐缓慢的儒生和妇人。丁大贵是这次队伍的总领队,他不但要及时判断方向还得时不时跟队前队尾的山民们叮嘱两句。
天色渐晚,丁大贵心里估了一下路程,脚下缓了两步等自村的村长上来了便问道:“村长,天快黑了,这里离俺们村还有小半时辰的路呢,要不……让先生他们加快加快步子赶赶?”
村长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年山民,虽然胡子头发都是半白夹黑,可脚力却不输这队伍里的任何一个。可能是常年的殚精竭虑,村长的眉心都挤出了一个深深地“川”字,让人一看便觉得此人身上的担子很重。其实村长身上的担子确实很重——这深藏在深山里的村落,不与外界通人烟,一年也就一次外出交换年货时能知晓些外部消息。村长还算是个儒生,这山中村子里最珍贵的几本药典儒书都交予每任村长家中保管,所以每任的村长还算有些文化。但这最怕有文化啊!从这次出行所打探只言片语中村长觉得自己前几年的猜想可能就要不幸言中了!
这天下,要乱了!
前几年虽然闹黄巾贼,闹太平术,可龙位上的天子还在啊!只要那天子在,不管是之前那些还是现在的小娃娃,这天下还是稳如泰山的。可现在……董贼烧帝都,天子被曹操接驾到许都了……村长现在脑子一片浆糊,以前是官军剿匪,现在是诸侯混战了,这天下能不乱么……哦,“诸侯混战”这个词还是村前山神庙里的青牛大师说的。
想到青牛大师,村长心中安慰许多——那是百年不出的神童啊!可能真如村里的乡亲所言,青牛大师是天上的星宿天君投生的,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啊!有这样一位活神仙在村子里,可保村子六十年无忧啊!然后现在……村长偷瞧了一眼身后步履维艰的中年儒生,现在有了孔明先生的加入,可能就是我这深山村落在乱世中安稳的转机!想到这,村长对丁大贵打出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脸上浮现一个僵硬的笑容,渐缓两步跟上身后儒生的步子,低声问:“孔明先生还吃得消这山路么?”
中年儒生正投入在这与滑雪山路斗争之中,一时没瞧见村长,等村长问了两遍他才抬头愣道:“村长刚才是在跟在下说话么?”
老村长也不在意,抬高了点声音再重复一遍:“孔明先生还吃得消这山路么?”
胡昭以前被袁绍招揽的时候也躲过山里,可那时袁绍招揽心思不彻底,胡昭也就小躲一阵,躲的也是那些小山小丘。不像这次,拉家带口的跑到深山里,还是徒步旅行加风雪天气的双套餐。但胡昭想起曹操那炙热的眼神,摇了摇头,开口道:“莫不是快到贵村了,村长想劝我加快步子却不知开口?”
村长还是实在人,心中心思被看穿了,登时不知如何言语道:“先生?……如何知晓老汉……要说的话?莫非真有鬼神之能呼?”说着说着竟然还拽起文来。
胡昭微微一笑,被风雪吹得惨白的脸上露出严谨的神色:“子不语怪力乱神。我能猜到村长要说的事,也不过是村长实诚,一切所言之语都写在脸上罢了。”
我演技很浮夸么?村长愣了愣。
胡昭定了定心,问道:“前方还有多远。”
村长肯定的回答:“不过十余里,小半个时辰的山路。而且也不似前几日那般难走。”
胡昭心中已有腹案,提议道:“我看不如这样,前后队几位村里兄弟都是大有脚力在的,就这最后一段路径了,也不用这般故意走慢陪着我们耗精气,大不如正正经经先赶到村里招呼起来,这样我可到达时吃不准已经一切安排妥当了。村长您觉得意下如何?”
“好!”村长终于松开了点“川”字眉,赞同道:“一听先生言便是干实事之人啊。不像那般爱面高位者矫情也不似虚情寡义者冷淡,老汉这就按先生的话让丁大贵先走,去村里好好安排安排。”
村长说完便大声招呼起来,一时间队伍变得快速起来。一个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壮汉来到胡昭身后疑惑道:“先生,他们这是……?”
“快到村子了。”胡昭愉悦道:“我们今晚终于不用露天席地的睡觉了。”
壮汉听后乐得屁颠屁颠,赶紧道:“那我去通知夫人和小姐。”说完没等胡昭答复,就一阵小跑到队伍后头去了,留下胡昭哭笑不得道:“这蛮汉,真是……”而后又忽然期待起来——本来此次入山不过是寻一处僻静之所,既躲开那曹孟德的传召又可安心研读圣人学问,可这几日从山民村长嘴里不断出现的那个六岁幼龄“青牛大师”一次又一次的引起自己的兴趣。真是鬼神转世还是百年不遇的神童,他胡昭胡孔明倒要看个究竟。
……
“阿嚏!”青牛道童站在门口透着门缝朝门外看去,一片白雪茫茫什么都看不到,还害得自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阿嚏!阿嚏!阿嚏!”瞧,又打了三个。
丁小春现在身为青牛道童的头号马仔(他自封的),当然额外关心青牛大师,一听他打喷嚏了,毛急毛糙的抱怨道:“不就一个先生么,至于大师你急在这样么,这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先生满地都是啊。”说完还觉得自己后一句用词用得真好,洋洋得意上了。
青牛道童瞥了他一眼:“那你现在去找一个先生来。”
“……”丁小春羞臊而退。
现在青牛道童知道此孔明非彼孔明了。听丁大贵介绍这位先生叫胡昭,也字孔明,具体有什么了不起的事迹现在不知道,但好像在外面的世界挺有名气的。
——外面的世界……青牛道童想起这个词心中便五味杂陈的。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是惶恐一半新奇一半,毕竟对一个三观还算正常心理还是科学唯物主义的二十七年青年,穿越这词是曾经的梦寐以求现在鸡肋之感。那二十出头刚出社会的时候,天天贴着脸找工作笑着脸找挨骂,心理巴不得来个身穿魂穿去古代过过好日子,网络上不是经常出现男的回到古代就是王侯皇子女的回到古代就是小公举小王妃什么的么,至少比现在天天笑脸贴冷屁股强千万倍;可现在过二十五六岁了,资历熬出来了,事业熬上来了,感情也算稳定了,谁想不开舍下这辈子的父母亲友去试试穿越的滋味。
可曾经邀月月不明,如今求雨月照空。中午自己刚带着新入职的小员工找地吃午饭的时候,出公司拐弯的那个十字路口就被一辆货车将两人给同时撞飞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应该说自己上辈子就没有然后了,而这辈子的“然后”,才刚刚开始不过六年。刚这样想着,青牛道童就发觉庙门外的风雪声似乎小了点,而后一阵巨大的拍门声吓了他一跳——
“有人么?额……不对,里头肯定有人!快来人帮忙开开门!我看到里头有人在烧火,对!就是烧火的那位,我看到你了,快来开下门,不开的话小心我进去之后揍你!”
屋里的人先是被巨大的拍门声吓一跳,而后是被庙外巨汉般的声音唬住了。当然也有混不在意的,比如丁小春就撩起了厚麻衣,脸上露出凶恶的表情骂道:“他娘的,在俺们的地盘还敢这般撒野,让俺出去教训教训外头的泼货!”
他话还没说完后脑勺就被自家老爹狠狠地敲了一下,只听丁大贵大骂道:“教训什么教训,那是掾哉兄弟,跟你爹俺称兄道弟的辈分,你要叫叔!还不快去给你掾哉叔开门!”说完踢了丁小春的屁股一下,一脚把他踹到门边去了。
自家老子发话了,丁小春唯有点头的份,不情不愿的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被踢疼的屁股,看来早就习惯了。他先是瞅了一眼门边青牛道童,见青牛道童也点点头,于是抽去了门栓,将庙门打开。
这迎面,便出现了一个将全身包裹得紧紧地巨汉,丁小春心想刚才听声音就觉得庙外这人身形不小,现在一见,岂止是不小,应该说很挺拔。连在村子被人夸大长腿的丁小春也只有到人家胸前地方,这一比较,让丁小春顿时明白了青牛大师嘴边常挂着的“小鸟依人”这个词的意思,他原以为自家小丫才是天底下最符合这个词的人,在这大汉面前一比,原来自己也是“小鸟依人”的人……
丁小春平常被青牛道童夸奖是村里难得几个有小聪明的人,但是这一刻他将自己身上的小聪明发挥的淋漓尽致,只见他立马露出笑脸,顺着杆子往上拍:“原来俺爹一直嘴里心里念的掾哉叔就是您啊,一直听俺爹说你身材健壮体格魁梧,现在我才知道俺爹那是瞎说啊!”瞧着掾哉眉心一跳,丁小春补充道:“您这何止健壮魁梧啊,您这简直是天神下凡地仙转世啊。”说完感觉还意犹未足,拉过在一旁的丁小夏踹了脚,骂骂咧咧起来:“都说外面是俺们掾哉叔了,你刚才还骂啥子,还说什么撒野泼货,你活得不耐烦了!”说完又上前添了一脚。
丁小夏哪还不知道自家老大的尿性,只得抱着头不住的悔过,显然这事不止第一次干了。幸好丁小春用力拿捏的准,看似狠狠一脚,其实都没什么力道。
掾哉是个实在人,看这情景自己倒不好意思上了,刚想去劝阻却见两人的老爹丁大贵出来了。那丁大贵是两脚又将丁小春踢进屋子的角落里去了,边踢还边大骂:“你这歪孙,自己惹得祸还不敢担,还让你弟弟背黑锅,真是丢尽了俺家的脸。”
青牛道童:“……”
王蔷夫等人:“……”
掾哉:“……”他再实诚迟钝这回也看出来了。
跟着巨汉掾哉后头进来的还有几人,青牛道童小眼一扫,便锁定了居中那位中年儒生,还没开始兴奋便见那儒生身后窜出一个小姑娘,看样子比青牛道童小一点点,四五岁的年纪。掀下头帽后露出一张瓷白粉嫩的小脸,一双灵动的小眼睛也是东瞅西瞅的。只见她将屋子内的众人扫了一遍,脆生生问:“青牛大师在哪里?”
还没等青牛道童举起手喊一句“我就是”,那小姑娘便轻飘飘的跑过青牛道童的身边,然后该个跟屋子里的人问一句:“青牛大师在哪里?”
留下一脸愕然的青牛道童傻傻地的看着自己的手,这下是抬也不是不抬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