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黄巾贼。
说好听点,这对任何一个县亭来说都是一大威胁。
但如果近距离细看这所谓“三百人”,其中老人妇孺占了一大半,有战力的青壮不过百来人,而且衣衫褴褛,武器简陋,根本就是一群难民之像。若真发生战事,这一百的青壮还得分派一些人护着那些家小。这些黄巾主事的不是正壮年的大汉,而是年老体衰的一个老叟。老叟年纪似乎已有古稀,但腰背挺直,步伐稳健,双手提得动一把环首刀。
这老叟原来也是豫州一县里“三老”的人物,在平日里也组织过族民抗击过流匪山贼。可这一族后来都信了太平道,在张角举旗的时候他们也跟着造反。而今数年下来,族人有家归不得有路不能走,他们本来在何义手下,但年初的时候何义被曹操打败了,他们成了自己嘴中不耻的流寇。本来想去加入黑山张燕黄巾的,结果在北上的时候被曹军冲杀一阵,逃散时只有一百多人,逃到了这陆浑县中。而后零星接受了一些黄巾散伍,成了现在三百人的阵势。
但就这三百人能成什么大事?
冲杀了这些年,老叟算是看明白了,黄巾军只是一时瞎闹。虽然动了汉庭的面子,但大汉的里子还在。张角张宝张梁这三公几年前就相继死去,余下的牛角、管亥、何义、何曼等渠帅不是死就是逃,能成什么大事。但他们是朝廷的罪犯,投降肯定是个死,只要现在保存实力,还有一线生机。至于这生机是什么,老叟也不知道。
“父亲。”老叟的儿子周白骑上前道:“队伍后头的人都走不动了。”老叟虽然年近七十,但他的儿子还是四十多岁的壮年。老叟觉得对不起的也是这个儿子,他将近而立之年妻子才为他生下这个孩子,打小就是他心头肉。而后黄巾起义,妻子病逝,这个孩子陪自己转战各方至今,却无怨无悔。老叟周安平瞧了眼身后,零零散散三百人的队伍在这陆浑山的山道上显得臃肿,周安平看了好一会儿才瞧见队伍最后的那几个掉队的妇孺老人。他叹了口气,说道:“让队伍再放慢点。”
“诺。”周白骑得令之后便朝队伍大喊:“亭长有令,队伍再走慢点。”老叟周安平年壮时担任过亭长的职务,所以现在那些部下都尊称他为“亭长”。虽然这叫法别扭,但至少还有些威慑力。
队伍刚慢下来,中间就有人吵闹起来,其中一凶恶汉子更是嚷嚷起来:“怎么又慢了?这都逃命呢,这么慢还怎么逃!”
周安平眉头一皱,是那“恶蛮子”刘重。
“恶蛮子”刘重是周安平在陆浑山站稳脚之后“率众”来投靠的。说率众,不过也就十多人,但这十多人都是以一敌寻常二三的青壮汉子,大大增强了队伍里的战力。但这些青壮不知是哪来的兵痞,总是好吃懒做还是欺凌弱小,被周安平和周白骑劝说了好几回了。要不是现在队伍里缺人手,周安平都想直接让他们滚犊子。
可能他们也觉得周安平这老头子碍事吧。但忌于他们根本没有生产和做饭的能力,需要寄托大队伍的补给,才一直没有闹开。
可现在他们这三百黄巾被陆浑县民兵围剿,四面突围不出,才无奈抓了个山中猎户指点进了这陆浑山——因为山中还有村落,而且那村落不过二三十户的人家,战力顶多四五十人,对于自己这方来说根本不够了。可若他们得了这村落的过冬储备,便可安然度过这个寒冬。于是周安平当即下令,三百黄巾带着所有辎重,进入陆浑山!
这倒也别说,自打进入这山路走起山路,身后的追兵似乎都懈怠了,远没有在外头捕杀的那么急密,只是当自己这队伍拖拉实在严重的时候才忽然冒出冲杀一阵。但也因此,死伤了过二十人。其中一个还是这“恶蛮子”刘重当初带来的手下之一,故而这几天刘重的心情都过于急躁,稍微一点不顺心便大闹大骂。现在队伍慢了,肯定又惹到他了。
周白骑过去劝解道:“现在山路雪地难走,队伍中老人小孩又多,肯定要多迁就点。”
刘重虽然嚷嚷自己也是这大汉的皇亲国戚后代,但闹起事来一点也没有皇亲国戚的威严和气度,大大咧咧就顶了回去:“这官兵都在后头追着,慢一步就是死,难道你想让大家陪那几个拖后腿的一起死么?”既而瞥了身旁的手下一眼,死乞白赖道:“要死你们去死,老子可不陪你们。”
“对!对!”那些手下也跟着刘重多年,早已默契十足,一齐跟着接口闹腾道:“我们可不陪你们去死!”
周白骑还想接着安抚,一只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是自家老爹。那周安平冷眼瞧了这群泼皮无赖一眼,讽叱道:“他们要走就让他们走,看在这些天他们的帮忙上,给他们每人一天的口粮。”
“凭什么!”一个刘重的手下嚷嚷道:“要给也是给五天!就给一天让我们吃什么。”
刘重见老爷子周安平不像平常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仿佛铁了心将话都说白了,心中打鼓。计算得失利弊之后觉得现在离开肯定不是办法,便马上翻脸给了那手下一巴掌,大骂道:“周亭长也是你能顶嘴的!”而后笑着脸给周安平赔不是:“亭长您大人大量,我这帮兄弟狗眼白瞎,不知您好意。我这不是已经教训过了么,还望亭长赎罪,别赶他们走。”
“怎么会呢。”周安平老脸平静如海,一点都看不出他是什么心思,不过说出的话还是客客气气的:“刘将军这帮兄弟器宇轩昂作战勇猛,他们肯留下我们也是求之不得,哪来赶人之说。”这话客气的,仿佛之前拔刀对峙的事情根本不存在。
送走周安平和周白骑,那名白吃了一巴掌的手下闷闷不乐,委屈的抱怨道:“大哥你刚才打我干嘛?”
“哼!不知轻重的东西。”刘重唾了他一声,道:“现在我们寄人篱下,至少还有一口吃喝,要是离开了,你找谁要吃喝去?”
手下更加委屈,“那我们只能白白受这气,听那死老头的话?”
“怎么会。”刘重眼神冒出阴狠的光彩,“等找到了那个村子有了保障,我保证这对父子绝对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老大英名!”其他手下赶紧拍马屁道。不过其中一个呆头呆脑的直白道:“可是老大,这几天都是下雪,不下雪也是阴天,本来就没有太阳啊。”
刘重:“……”
……
“嘭嘭嘭。”拍门声又起。
青牛道童停下手上的锤子和锉刀,这种拍门方式的也就只有小胡旦了。果不其然,门外马上传来小胡旦的叫声:“大师,吃午饭了。”
“嗷呜~嗷呜~”青牛道童还没回答,饕餮和狴犴这两只小兽倒先叫上了。
门外的小胡旦一听更高兴了,又加紧拍门道:“大师快开门,我听到饕餮和狴犴在叫我了!快开门呀。”
青牛道童无奈的瞪了那狼窝里的俩淘气包一眼,拍拍坐累了的屁股,起身去开门了。
一开门,小胡旦把端饭菜的托盘递给青牛道童之后,风一般的冲到狼窝前看饕餮和狴犴那两只小兽去了。对于小胡旦进他房间这事,青牛道童一开始是全然抗拒的,但这几天下来他每每拒绝,小胡旦也是每每挑事,就是要进去一看!这理由也很好猜,这寒冬腊月本就没什么好玩,胡昭哪这两天正在想办法缓和和青牛道童的气氛,所以没有顾得上她。丁小春倒是每天都来,在前殿跟着掾哉叔习武,有时候小丫也会跟着来,但总归来的次数不多。母亲既要负责一日三餐,又要做梅花糕,也没时间理会她。青牛道童那日进入房间之后就都不出来,饭菜也是自己端到门口的。
所以小胡旦一下子变得很闲起来。闲起来呢,就开始打青牛道童房间的主意。
他不让进!为什么不让进的?是不是里头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些想法就在小胡旦心里绕啊绕的,像猫挠一样抓心。青牛道童也理解她,眼见是挡不住了,便把该藏的东西都藏好,大大方方请她进来参观。
其实青牛道童的屋子里也没什么,简陋的桌椅,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好几口上了锁的大箱子,还有一盆盆栽,一个小狼窝,也就没什么东西了。小胡旦知道青牛道童把不想让自己知道的都藏那几口箱子里了,可她再过分总不能撬人家的锁吧?
她倒是想,青牛道童的眼睛在哪盯着呢!
她逗完饕餮和狴犴,见地上散了一地的木材,好奇道:“这就是你这几日藏在屋子里做的事?”
“对啊。”青牛道童点点头。
小胡旦捡起一块有点成型的木头,狐疑问:“这是什么?”
青牛道童想了想,微笑道:“青牛连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