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安平窝在一块石头之后,周白骑和刘重都在。
他平常草窝一样杂乱的头发都梳理好包入毡帽之内,身上的多裹了件厚兽皮,再用麻绳束了腰身手腕脚踝处,目光如鹰,瞳孔如墨,背上一把环首大砍刀,整个人形容枯瘦却显得英气十足。
这也正是刘重这等杀贼不敢在周安平面前放肆的原因之一,这老头身手不差心计十足,实在太给人压力了。
周安平看了眼同样准备充分的儿子周白骑,便将目光投向刘重,低哑的声音道:“你确定那人是逃进这山谷里?”
刘重邪魅一笑,道:“老亭长,这回可是我亲自跟得人,错不了。”
“那就好。”周安平只是习惯的确认一遍,没怎么深究。瞧了瞧天色,他道:“那村子里的人应该是得了消息有了准备,可就这么半个时辰时间也准备不了什么。白骑,你去告诉身后的兄弟们准备起来,酉时一到我们就动身。等悄悄靠近了,先是箭射一阵,再冲进去;蛮子你几个都是精锐,等会儿跟我身后,咱们等耗完一阵之后再进行突破!”
“没问题。”刘重拿出匕首在大铁刀上磨了磨,淡定答道。
而周白骑慢慢退后去通知身后的弟兄们去了。
此时雪林异常的安静,太阳也渐渐沉入西边的水平线,天上唯有大片大片的晚霞云彩,映照在这陆浑山林里,别样的好看。周安平淡淡的仰卧着,眼睛就盯着那西边云彩。他在每次开战之前喜欢发一会儿呆,这跟刘重战前喜欢磨刀一样,但他不喜欢闭目养神,他喜欢张开眼睛看看这世界,似乎有点再不看就看不了的意思。
毕竟他已经快七十岁了。
周白骑吩咐完之后又潜了回来,伸手抓起一把少量的雪在脸上擦擦,然后提醒道:“爹,酉时到了。”
周安平点点头,依着身后的石头起了身,拔出背后的大刀,眼中的淡然换成了凶性!嘶吼了一声:“杀!”
这一声嘶吼,撕碎了雪地的安静!
“杀!”
雪林里忽然冒出了许多人,他们身上或多或少沾着雪粒,他们在肆意奔跑跳跃,他们举着铁刀或手弩,他们眼睛里露着跟周安平一样的凶光,他们不知道自己这一去会不会再回来,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杀戮还要继续多少次,他们只知道身后还有父母妻儿,还有很长的路要活着走下去。
他们为活着而战!
周安平、刘重、周白骑跑在最前面。老而弥坚的周安平眼神老辣,一次又一次轻松的避开雪路上的尖石滑坡,时不时还会提醒周白骑和刘重两句。这是山地战,还是山地雪战。他这两年蜗居陆浑山外围安营扎寨也不是白混的,那一次次陆浑县民兵围剿都是他率众躲入陆浑山的外围山林避开的。这山地雪战,他也熟!
一千五百米。
一千米。
五百米。
周安平心中顿生不安,都已经如此接近了可这村子中怎么一点声响都没有?不会全跑空了吧?不可能,刘重在跟到目的地之后可是派手下兄弟在山谷口守着的,没见有任何人进出。难道是全躲起来了?更不可能了,之前的两次交手这山中村民可是爆发出极大的战斗力,而且一点畏惧之心都没有,怎么可能是闭战投降之人。
那就是……诱敌深入?
这念头一起,周安平心中不安更重。他果断的停下脚步,大喝道:“停!”
在还有三百米的地方,百余人的队伍竟然刹那间停下。
刘重也不是傻瓜,这么多年的交战经验也让他察觉到不对劲,他小心戒备道:“亭长,他们这么安静,那我们是……”
是继续进攻,还是就此停下先看看?反正不可能是退后,这杀都杀出来了,哪有空手而回的道理。
周安平眼光打量着入夜山谷村子的,天还没全黑,在白昼余晖之下,村子稀稀落落的屋舍都还能看得清,没有做晚饭的炊烟味道,甚至没有一点灯光。周安平眼中一凝,他看到村口垒砌起了一排矮石墙,石墙上还结了厚厚一层冰刺!
果然他们早有准备。
周安平当即下命令道:“队伍分成三列,白骑带队从左边包抄,蛮子带队从右侧包抄,其他人跟在我身后。这山中猎户都有弓箭,可能箭术不在我们之下,你们都小心点。”
“诺。”周白骑和刘重挑选了各自队员,分开行动。
队伍再次动了起来,只不过这次比上次速度缓慢了许多。
“啊!”右侧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啊!”左边也跟着发出尖叫!
有陷阱!周安平心中一跳,转头望去,果然两侧的人马有些落入埋好的雪坑,有些被捕兽夹给夹住,两边的队伍瞬间出现了混乱!
“射!”那村口雪墙之后发出一声大喊,几十只长箭齐射而出,落入两侧的队伍里。一时间,怒骂声,呐喊声,求救声络绎不绝。
本着“围魏救赵”的策略,周安平没顾上去搭救两侧的人——对方竟然只在两侧射陷阱而放着中间路道不设,显然已经猜到他们会分兵的策略,那只有速战速决一条路了!
“冲!不要管边上。”周安平怒发冲冠的叫喊着,顶着零星的长箭提着大刀领头向前跑去,边跑边叫:“有手弩的都给我装上,我们先射他一阵!”
冲至不到三十步的距离,周安平大喊:“射!往雪墙后面射!”
一时间队伍里树箭齐射,雪墙之后传出一声声中箭的哀嚎。周安平大喜,高声叫道:“手弩继续射!兄弟们跟我冲,他们已经被我们压下去了。”
“杀!”队伍的士气顿时高涨起来,踏着如雷震的脚步声杀至雪墙前,想要翻墙而过。可惜迎接他们的并不是满地死尸,而是一桶冰水!
“哗啦啦“每个正在翻墙的黄巾都被泼个正着,瞬间刺骨的冰寒让他们身体一僵,能退后的还好些,有些来不及退后便被早就准备好的大刀队一刀取了性命!
中计了!
周安平瞧见那雪墙之后的门板麻盾,瞬间明白原来刚才的树箭根本没射着他们,只是他们假装中箭来引诱自己上当而已。他登时暴怒不已,怒极反笑起来——就算这些雪坑夹子,这些冰墙冷水,也不过死了十多人,自己还有整整百人,看这只有二十多人的村民怎么抵抗过去!
他当即踏墙而过,横刀劈向一人的门板之上,那临时拿来当盾牌的门板登时爆开,那村民倒飞出去,被几个赶上的黄巾刺了个死透。
“阿吉!”雪墙之后立即跳出一个大汉,挥舞着寒光铁刀就朝周安平杀来。
“来得好!”周安平不退反进,提刀而上,两刀相撞,震得两人各退了两三步。
这厮好大的力气!两人心中同时道。丁大贵还好,毕竟常年在山中不与外界联系便没有那么大的震撼,而周安平不同,他这么多年转战天下,知道自己这把力气有多重,便是连那“恶蛮子”刘重都要忌惮自己三分,可现在在这小小的陆浑山中竟然有跟自己相差无几的人物,果然是自己轻敌了。
周安平正准备继续杀戮,忽听见身后黄巾大喊:“敌人援兵来了!”顿时尖叫声四起。他躲过丁大贵的一次横批转头去看,只见村子中不知何时冒出一只队伍,皆高举着火把,细细一点,那火把竟有二三百只之多,远超自己这方的人数。为首的是一名巨汉,恶目虬髯,粗犷不已,瞧着自己这边大笑一声:“黑山掾长生在此!谁敢与某大战三百回合!”
说着就飞奔出来,也没理会身后举着火把的村民。三两步冲到一个被吓到的黄巾面前,环首刀在手,手起刀落竟然硬生生将那黄巾拦腰劈成两段!血溅到哪巨汉脸上他也浑不在意,犹如地狱恶鬼一般扑向身旁另一个黄巾!
“撤!”周安平一下子就被吓住了。这两三百人,这杀神一般的恶汉,谁还有冲到他面前的勇气。
“撤,快撤!”刘重是第一个响应的,也没去管周安平如何了,赶紧拉着自己那只刚爬出雪坑的队伍先跑路了。
周白骑还是关心自己父亲的,他一边让自己的队伍后撤,一边冒险赶上前解救自己的父亲。周安平被丁大贵死死的缠着一下子脱不开身,此时周白骑加入,单刀逼退了丁大贵,父子也不再多言,撒腿就翻过冰墙朝山谷外跑去。但他们也绝非刘重那贪生怕死之辈,一路上带着人也救了许多受伤的兄弟,既然是自己带他们来的,当然要自己带他们走。
而那些显然已经死透的兄弟,他们也没去多管,毕竟当断则断。
“哪里走!”
身后的恶汉显然还不想放过他们,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追到山谷才停下脚步放过他们。
村前的雪坡上,黄巾的死尸、遍地的弓箭、乱丢的铁刀,对应着村口二三百只火把冒出的火光。焦大脚举着火把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对气喘吁吁跑回来的掾哉道:“他们都跑了?”
巨汉掾哉一改刚才的凶神恶煞,露出一个放松的笑容道:“都跑了,这一仗,是我们赢了!”
“赢啦!”
“俺们赢啦!”
“青牛大师显灵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