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晚宴,可选派的舞者歌女们却早早就被接进了宫,纪无锦和肖盼盼被宫里来的马车接进了宫中,和其他舞女戏子等集中安置在一个不大不小的庭院里。
  虽说安置他们是的皇宫里一个偏僻的院子,但宫里那些见所未见的琼楼玉宇,金碧辉煌的宫宇还是让他们初次进宫的一众人们叽叽喳喳地说开了,
  “原来皇宫长这样啊,当真天家的东西就是不一样,这哪一样不是能工巧匠的大手笔,诶,你瞧那灯,真是好看呢……”
  几个说话像黄鹂鸟一样清脆的女子讨论着,听说是晚上要唱歌的歌女。
  纪无锦顺着她们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盏接一盏高悬在每个屋宇之下的八角灯,她突然想起了顾野府上的四角放灯,相比之下,还是那样的好看一些。
  “好看么,我还看过更好看的呢……”闲来无事她忍不住插话道。
  那堆姑娘不以为然的看了看她,嘲笑道:“有什么东西是能比皇宫里的东西还好看的,这宫里的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了。”
  “哼哼,我可是在顾府看到的那种灯,一串一串的四角方灯更好看,方方正正的形状,不大不小,夜里总闪着微黄的光芒,就像是灿烂的金子!”
  想到这儿,纪无锦不禁想到当初摸黑去找顾野时,顺着那灯走的感觉。
  纪无锦正在发呆,却没发现一旁的肖盼盼眼中掀起的重重波澜,那几个歌女听到她的描述,也有些激动起来,
  “顾丞相?你去过顾丞相的府上,莫非顾府的人?不对呀,这次进宫演艺的,除了宫里,便是江湖上的散人了,没听说过顾丞相府里会派人来啊……”
  纪无锦回过神,顿时后悔,自己这是在瞎说什么,还嫌别人不知道自己身份乱么。
  见纪无锦慌神,另一个歌女嘲笑道:“别听她的,吹牛谁不会啊,顾丞相的府上岂是谁想进就能进的,你看她姿色平平,还一把年纪的,还说自己晚间的时候进过顾府?谁信啊!”
  旁边的人跟着讥笑起哄,
  “就是,你倒是说说呀,你那么晚去顾府,干啥去了?莫不是去顾府后厨收泔水去的吧?哈哈……”
  周围的女人笑得肆无忌惮,纪无锦却偷偷松口气,刚刚自己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竟然险些说漏了,好在这帮女人不信,她也乐得,于是跟着呵呵傻笑起来。
  “呵呵,是啊,我在说什么呢,收泔水?呵呵,对呀对呀,收泔水……”
  那些歌女们笑得更加厉害。
  却没有人发现,站在纪无锦身边肖盼盼,视线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纪无锦的脸,她分明看出,纪无锦在撒谎!
  肖盼盼的眼中陡然闪过一道阴霾,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傲慢又狂狷的人来,他竟然在晚上的时候,允许她入府见过她?
  想到此,肖盼盼垂在身侧的手慢慢的捏成了拳,牙齿也紧紧的咬合在了一起。
  似乎感受到身边有什么异样,纪无锦转过头朝肖盼盼看去,却只看肖盼盼心事重重的样子。
  “盼盼,你……”纪无锦刚要说什么,这时一个尖嘴猴腮的年轻公公却走了进来,晚宴开始了!
  那公公的话像一道催化剂,让本来就有些忧思的肖盼盼顿时脸色惨白,纪无锦忍不住更加担心。
  从进到皇宫开始,盼盼的脸色就一直这样,
  “盼盼你没事吧?是不是紧张了,没事,有我呢……”纪无锦安慰道。
  肖盼盼勉强扯嘴笑了笑,抽出纪无锦紧握着的她的手,
  “我没事,娇妈妈。”
  虽然她说着没事,但纪无锦却感觉她想要流泪一样。
  “盼盼……”
  纪无锦明白,盼盼心中有心事,但是她不愿意向任何人说。而且当初顾野安排她进宫献舞也是有目的的,想必她今天的担心便是因为那个不为人知的目的。
  “盼盼,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不要难过,做什么事情,只要让你自己开心就好,好么?”
  肖盼盼眼光一闪,躲开了纪无锦担心的视线,
  “知道,娇妈妈,我只是有些紧张,没什么的。”
  “快点快点,后面那两个,跟上!”那边监督的公公摇着浮尘催促起来。
  纪无锦叹了口气,拉起肖盼盼的手,快步朝那公公往外走去,一边走纪无锦一边轻声继续道:“盼盼,我知道你心里藏着事情,你不说可能有你的隐情,但是我想让你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站在你身边的,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虽然我没什么能力,也帮不上什么大忙……”
  “娇妈妈!”肖盼盼突然低喝一声,纪无锦生生的顿住。
  她惊愕的朝肖盼盼看去,却只见肖盼盼微微低着头,几滴眼泪飞快的掉落到了地上,她哭了。
  半响,盼盼的声音带着哭腔艰难的吐出几个字来,
  “娇妈妈的心意盼盼明白,都明白!”
  清冷如肖盼盼,看上去对什么都毫不在意的盼盼,竟然哭了。
  纪无锦心中陡然一酸,狠狠低下头,她再也不多说什么了,多说无益!
  各地番邦虽然有机会三年一次进朝献贡,但是皇帝却没有让他们进入皇宫过深,宫宴举行的地方是在太和宫,位于整个皇宫靠近前门的位置。
  一应要表演的人都被齐齐的带到了太和殿后面的内殿里候着,几个回来事的戏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银子贿赂了受着进出太和正殿侧门的太监。
  受到太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许,他们纷纷都挤到了那门口,纪无锦也跟着挤上去凑热闹。
  她个子矮,又站的靠后,只能一蹦一蹦的,勉强观到那太和殿的冰山一角。只见整个礼堂处处装点得美轮美奂,一盏一盏精致的灯高悬在头顶,琳琅画柱,飞龙走凤,到处金碧辉煌,果然是天才才能拥有的富丽华贵。
  身边时有宫女匆忙走过,个个身着绫罗绸缎,那姿色果真如顾野所说的,个个都是极美的。
  此时已经天黑,太和殿里已经坐满了人,白天早朝时,番邦就已经朝贡过了,晚上这一场,想来是皇帝设宴款请。
  纪无锦跳的脚都酸了,才勉强看到几个眼熟的,三皇子,月白,顾野,都坐在大殿靠殿前的位置。
  而让纪无锦有些意外的是,挤在门口看热闹的人口中聊的却不是惯有的顾野和三皇子,而是一个前所未闻的存在——皇帝刚刚相认的私生子,三皇子同父异母的弟弟,四皇子!
  “诶?哪个,哪个是四皇子?”纪无锦越发好奇,正要更厉害,却冷不丁脑后狠狠挨了一棍子。
  含着泪花回过头,却只见一个老太监横眉竖眼的正站在面前,
  “都是干什么吃的,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你等还有心思在这里议论,一个个可都小心了舌头!”
  众人纷纷散开,纪无锦吃了这一闷棍,正要哑巴吃黄连,自觉的也要走开,却被那太监一个尘拂又挡住了去路,
  “宫外来的果真都是没规矩的东西,没听见皇上驾到了么,你二人还不快快准备上场!”
  “啊什么啊!”
  纪无锦和肖盼盼对视一眼,她傻眼了,顾野可从来没告诉过她,她们是第一个献舞的!
  肖盼盼眼中却划过一丝决然,似乎对这个情形早有心理准备。
  “走吧,娇妈妈,该我们上场了。”
  “额,好,好。”
  殿里的乐司抬手一示意,屋内的太监便放了行。
  纪无锦和肖盼盼盼盼同时一甩袖,转着轻盈舞步碎步快步移到了正殿。
  太和殿里的烛光比纪无锦想象中亮了太多,金碧辉煌的,上千盏烛火同时找到脸上,晃得纪无锦眼睛一花,下意识用手挡住。
  等到光线适应过来,她已经不知不觉配合这盼盼的移步来到了宴席中央。一舞开始,她飘然将遮眼的袖子挥去,睁开眼,溜圆的双目所及的,竟然就是正上方台阶上,穿着明黄龙袍的皇帝!
  这皇帝五十三岁出头,身材微胖,下巴上浓密的胡须上零星有几根白须,威严中带着几分让人心安的慈祥,看上去是个和善的人!
  纪无锦嘴角微微勾起,一个转身,衣袖轻轻遮住一半的脸庞,随着舞步轻摇,她的视线游走,陡然便又触到一个陌生的男人身上。
  只见那男子身着华服,看上去明明贵气十足,但神态间却总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觉。他被身边的一个宫女服侍着吃一块酥饼,可他却张着嘴巴,一动不动的呆呆望着纪无锦不动。
  不等纪无锦多做思量,她视线斜上方,刚刚皇帝位置边上的的一个宫妃,就大动静的掉落了一个牛角杯。
  “爱妃怎么了?”纪无锦听到皇帝出声问那女子。
  只见那身着盛装的宫妃模样的女子就着急地抽出丝绢,一边慌乱擦去衣裙上的酒水,一边摇头说没事,间或还有意无意的又看了纪无锦一眼。
  纪无锦心中一惊,赶紧趁着跟盼盼的一个换位,将脸转向了别处,这一个三百六十度转身,就把整个厅堂尽收眼底了。
  顾野坐在皇帝位置下方的左边第一个,他今天看上去兴致缺缺,就连盼盼在跳舞他也有些兴意阑珊的不太关心,一门心思的饮着酒,其余什么都入不了他的法眼一样。
  紧挨着他位置的,便是在朝中跟他平起平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左相,月白,说来奇怪,经过昨天一场惊心动魄的谈话后,月白今天的态度发生了逆转。一看到纪无锦,他平日里习惯性连在一起的两根浓眉竟然破天荒舒展开来,甚至还有意无意地冲纪无锦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笑容虽然很迷人,但纪无锦却更加胆战心惊了,怎么回事,今天果然是有大凶险之事要发生吗?顾野那瘟神也就算了,为什么连清廉的月白都这么奇怪?
  又转了半圈,目及的都是些不认识的穿着深蓝朝服的官员在同穿着各种服饰的番邦在吃吃喝喝,聊天热议了,时不时有惊艳的眼光落到盼盼身上。
  不是说这宫里的宴请当官的吃饭都很谨慎么?莫不是因为今天朝贡结束了,他们都已经放松下来了。
  舞还再继续,皇帝却开了口。
  “众位爱卿,今日入风城来即是朝贡,也是走亲戚。今晚不同于白天,是国宴,也是家宴,尽管放开,当做在家里就是了。”
  “哈哈,如此,肖乐便不客气了。”在座的一位铁奎银甲的武将样人物大笑着站起身来,手里举着角杯往前恭敬一推,一汪清酒斟得很满,险些都要洒出来,“今日,皇上与四皇子相认,此番喜事实在高兴,臣敬皇上一杯,恭喜皇上喜认皇子。”
  大殿的气氛因为这个肖乐的声音,而变得有些安静,不过这安静只有片刻,便顿时又有更加喧嚣的声音升腾了起来。
  “是啊,恭喜陛下……”更有甚者还挪开了席位行了跪礼。
  “哈哈,诸位爱卿免礼,朕说了,是家宴,不必拘礼。”皇上乐得合不拢嘴,端起酒杯饮了一口,便放下杯子,乐呵呵的看向了右侧的一处,高声道:“承锦,今日你回朝,父皇高兴,来,父皇跟你喝一杯!”
  “谢父皇。”那温润的声音让纪无锦背后一惊,这么熟悉的感觉,这人是?
  纪无锦好奇十分,却碍得舞还要继续跳,心像被猫爪一样不安分,脚步却仍似轻盈的继续舞着,没有谁看出她这陡然的走神,除了顾野。
  那不耐烦的眼神看过来时,眼睛里就写着一句话:跳不好,杀了你。
  纪无锦暗暗翻了个白眼,身后的方向却跟着有声音响起。
  “四皇子温润有量,南宁使谢成敬您一杯!”
  “谢大人客气。”
  “诶,四弟酒量不错呀,这一杯接一杯的,看来是要不醉不归了。”另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响起,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这朝堂之上,除了一个传说这呆傻的大皇子,还有谁能有有资格叫一个新来的皇子四弟呢。
  “皇兄如此说,我倒是不敢多喝了,酒量本来就浅,再喝多了,可害怕的紧。”
  “哼,怕什么,一两杯酒也怕?”
  “咳。”皇帝突然一声有意无意的咳嗽打断了二人的对话,“承锦,你和承旭是兄弟,说话不必站着,虽然他是兄长,但同为皇子,你倒不用多有担心。”
  “是,父皇。”那温润的声音谦卑道。
  三皇子的声音此时又响起来,
  “诶,四弟啊,父皇让你坐下,你还磨蹭什么?难道这歌舞就勾不起你一点兴趣,你不看也就算了,挡着也不让为兄看么?”
  “皇兄严重了,我并无此意。”那声音的主人好像坐了下来,“今日这支舞,想来是整个风城里挑选出来的民间极品,自然是要好好赏一赏的。”
  “哈哈,承旭,这支舞就是你参合着,选出来的那一支么?”皇帝发问。
  “回父皇,正是,此二女皆是由儿臣监督,月大人和顾大人亲选出来的,请父皇评审。”
  “嗯,好,好。”皇帝看到肖盼盼的脸,笑意莫名的更浓了。
  纪无锦憋着一口气,又跳了半天,好一会儿,终于有机会转身向刚刚一直想看的方向。
  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一个身影便映入纪无锦的眼帘,慕容长风,他旁边坐着的就是三皇子,无疑刚刚跟三皇子说话的就是他了,他是皇帝刚刚相认的皇子,四皇子?!
  片刻的视线交集却仿佛过了天长地久,清晨慕容长风为她擦拭眼睛,执笔画眉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这一刻他却摇身一变,成为了高高在上的皇子,耳畔犹然响起他凝望镜中的她时,柔声细语的那一句承诺:无娇,我不会走。
  虽然对视只有短暂的片刻,但三皇子却还是像毒蛇一样,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纪无锦按下心绪,皇帝和百臣面前,做好自己的本分,把舞跳好才是正理。
  音乐渐渐停了,纪无锦放缓了舞步,最后和肖盼盼一起,冲着老皇帝做了个华丽的收尾亮相。
  殿里鸦雀无声,没什么反应,可是老皇帝一双眼睛却亮晶晶地死死盯在肖盼盼身上,而且居然双手一合,拍起手来,
  “好……”
  中气十足的声音一出,那皇帝身边的宫妃却不知何时脸色变得惨白,大厅安静了一刻,不一会儿,厅堂里更多的掌声就响起来。
  顾野也跟着合手拍了拍,刚刚看也不看,这会儿拍手倒是一点力气也没省,好像是有多生气,无名的怒气全部变成了响亮的巴巴掌。
  月白就更诡异了,拍掌就拍掌,老看着她笑个不停做什么,纪无锦扯扯嘴角,难看的冲月白笑了笑。
  而盼盼这时候也看到了月白的目光,可是不同于纪无锦的莫名其妙,她竟然全身忽然颤抖起来,纪无锦诧异的朝她看去,不等她想问什么,皇帝发话了。
  “好,跳的好,来人,重赏……”
  “谢皇上。”跪下,磕头。
  “嗯,这一位是?”皇帝手指向肖盼盼。
  他身边的老太监打了个千往前站了一步,
  “殿下何人,抱上姓名来。”
  “民女,肖盼盼。”
  “哦?肖盼盼?好名字,传旨,收拾锦绣宫,赐留宿。”
  纪无锦还没琢磨过来这话的意思,就听几声桌椅挪动的声音,顾野和月白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
  “皇上,万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