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那一男一女欢脱的跑出自己的视线,三皇子阴冷的眼底闪过一丝狠毒。
“百无一用是傻子。”
他冷冷的说着,却有意无意的扫了眼御花园口的石头拱门,
“月丞相什么时候也这么好听墙根儿了?”
半响,空无一人的石门外慢慢的走出一个男子,他身穿深蓝的朝服,头上带着乌纱帽,手里提着朝礼的令牌,一身的正气,正是月白。
“三殿下误会,臣只是下朝回府,路过这里,并非有意听到什么。”
“哦?所以月丞相的意思是,你无意中,还是把刚刚的事情都听到了?可是我为什么还看见,你也‘无意’的偷看到了呢?”三皇子讥讽道。
月白脸色微微一变,站定了却没有再申辩的意思。
“此事由三殿下定夺,臣不敢多言。”意思就是随你怎么说,我反正不承认。
要是放在平日里,月白肯定早就生气了,可是今天他偏偏没有。
三皇子却仿佛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他紧紧盯着月白嘲笑道:“月丞相今天的气质果真不同凡响,看来这老四回皇城认了亲,你又重新有盼头了,恩?”
月白顿时浑身一僵,脸色也霎时变得有些难看,
“三殿下这话,恕臣下听不懂。”
三皇子哈哈一笑,见月白的脸色更加难看,他仿佛更加高兴了。
“听不懂?哈哈,月白啊月白,想不到你也有装傻充愣的一天,什么时候开始,你说话也这么含糊其辞,不敢直言了?”
月白隐隐的握起拳头,咬着却牙还是没有说话。
“呵,看来老四的出现,真的给你吃了一个安心丸。”三皇子一直笑着的脸也慢慢冷下来,看着月白的眼睛突地闪过一丝阴狠,
“月丞相。”他凑近了月白身边,声音也跟着压低,“你这回可一定把队选好了再站,昂?别又像上次那样,挑错了主子,傻的傻,孤立无援的孤立无援,怪可怜的,你说是不是?”
“你!”月白彻底火冒三丈!
如果说,以前他对三皇子还在面子上留有余地,那是因为从前他和顾野怎么联手针对他,都不会把话挑的这样明了。而今天,三皇子说的这番话,已经触及了他的底线!
“三殿下还请自重!”
“诶,这才对嘛,你看看啊,月丞相,你就是个暴脾气,何必藏着呢,是不是?”
三皇子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那调侃的声音也渐渐换成了透彻心扉的冷。“你让本宫自重?月白,不要怪本宫没有提醒你,上次你选择了那个傻子,本宫事后放过了你,那是我心善。这一次,你如果还不识好歹瞎站队的话,就别怪本宫不留情面了。”
月白一双拳头捏的劈啪作响,狰狞的表情几乎都要扭曲,显然已经气到了极点。
三皇子却好似看不见一样,冷哼一声,越过月白身边,还有意无意的冲撞了一下月白的肩膀。
月白险些被撞到,强行稳住身形后,他回过头,只见三皇子已经走的很远了。他脸上的怒气在没了遮掩,凑巧几个宫人路过,纷纷给他行礼。
“哼!”他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才走出去两步,他又陡然顿住了,思索了片刻,脚步突然又改变了方向,朝宫里的西面走去。
被凉在原地一头雾水的宫人们纷纷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位权倾朝野的月丞相又怎么了。
见月白渐渐走远,跪在地上的几个太监才慢慢起身,
“诶?这月丞相又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在宫里也能有人惹他生气不成?”一个年纪不大的太监疑惑道。
另一个看上去资历稍老的太监甩了甩手里的尘拂,笑道:“嗨,还能怎么了,三殿下一向爱挤兑月丞相,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刚刚我看见三殿下往前头去了,估计这月丞相啊又挨了一顿训。”
“这月丞相赤胆忠心,虽说脾气是爆了点,但是也却是有口皆碑的清廉好官呐,三殿下为何……”小太监正要说出疑惑,却被旁边刚刚搭话那太监捂住了嘴。
“哎哟,小林子你可长点心吧,在宫里,有些话可不能乱问啊,要是触到上头的忌讳,小心你的小命!”
那小太监吓的脸都白了,连忙向那老一点的太监请教宫里的生存法则,那老太监叹了口气,脑袋一摇,拿着尘拂继续朝来时的路快步走去,一边走一边跟那个小太监继续在聊,
“你呀,只要记住,多听多看,少说话,就行了……”
那一边,月白慢步走到了一座宫宇楼前,这座宫宇前,处处是宫人忙碌的身影。院外的围墙散发着新漆的味道,看上去几株盛开在院门外的桃花也有新移栽的痕迹,显然,这个宫院是最近刚刚翻修过的新楼。
门口一个眼尖的小厮远远看到在一颗桃树下静立着的月白,三两步就走上前来,恭敬的打了个千,
“月丞相,可否是来找四殿下的,容小的这就进去通报一声?”
月白点了点头,那小厮便喜不自胜的又行了个礼,飞快的往宫宇里跑去了。
“四殿下,门外,门外月白来了。”
“哦?快请。”
“是!”那小厮开心一笑,又飞快的朝门外飞奔而去。
其实这个小厮是一路跟着四皇子承瑾进宫来的,对于四皇子进宫后的境遇和未来的目标心中也相当明确。
自家主子自从进宫以来,其实也没有少向朝堂上的重臣抛出橄榄枝,奈何,三皇子多年来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根基之深,难以撼动。
现在月白这样的大人物亲自登门,想想就已经不是寻常举动了!
月白被恭敬的迎进内室时,承瑾正在一个临窗的矮榻上跪坐着,浅蓝的袍子规整的穿在他的身上,头上戴一顶白玉礼冠,阳光温和。他整个人安静的坐在其中,旁若无物的煮着茶,周身都充斥着安详温润的感觉。
听到月白的脚步声,他徐徐的抬起头,触到月白的眼睛,便温柔一笑,颇有礼貌的比了个请的手势。
“来者是客,月丞相,请坐。”
看着那稍微冒烟的茶,月白犹豫了一下,还是撩起衣摆,盘腿坐在了承瑾对面。
静静坐了半响,月白却并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只是盯着桌上正在小火慢煮的紫砂壶。
突然,月白视线之中的那壶盖被打开,一直白净修长的素手持着几朵茉莉扔进了那炉里,接着,那壶盖又被轻轻盖上了。
“呼……”被壶盖上的热度烫到,承瑾轻轻喝了口气,两只手合在一起揉了揉。
月白终于眉头微微一皱,开口了,
“四殿下平时都这样煮茶?”滚烫的盖子说揭开就揭开,还把自己的手烫到。
“诶?”承瑾奇怪的抬起头,看到月白正看着他的手一脸疑惑,他顿时笑了,“月丞相误会了,承瑾适才往里加茉莉并不是惯例,只是刚刚看月丞相进来的时候,似是心中有些烦心的思虑,故而加了几朵。茉莉清香最适合安神,想来一会儿月丞相饮一杯,能有一些舒缓心情的效果。”
“哼。”月白脸上的表情一时变化莫测,“四殿下从江南繁华而来,果真是有那风韵才子的雅致,谈起这茶道来倒是颇有建树。只是,四殿下恐怕有所不知,风城和江南还是不一样的。四皇殿下千里迢迢进宫认亲,如果殿下只是想换个地方煮茶,那微臣以为,这风城的水煮的茶未必有江南的水煮的那样好喝了。”
“月丞相的意思是,建议我回江南去煮茶了?”
“微臣不敢。”
不敢建议,不过确实是这么想的吧。
承瑾也不恼,只是拿起钳子,从炉下检出来几块炭火,此时茶已经开始沸腾了,他把火调小了准备慢火再煮一会儿。
月白席地坐着,看到承瑾这慢条斯理的样子,本来就带着火气,这么一会儿工夫,火气又慢慢升腾上来了。
“月丞相不喜欢喝茶?”承瑾笑着问。
月白微微的皱了皱眉,半响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
“为何不喜?”
“耗时耗力,不讨好。”
“哈哈,果然附和月丞相直爽的性子,那月丞相最喜欢做的事情是什么?”
月白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他直直的看着承瑾,似乎在确定面前这个笑得温润无害的人,是否真的是那天在朝堂上荣耀归来的认亲的四皇子。
承瑾抬眼迎着他的目光,笑意丝毫未减。
两人对视而望,一时无语。
“呲……”滚开的茶水翻涌到炭火上,月白回过神,伸手要去提那茶壶,却被一只白净的手抢在了前面。
承瑾用叠好的布盖在茶壶上,不紧不慢的提起那杯子,在月白愣神的间隙,悠悠的斟满了一杯茶,推到了他的身边。
“月丞相怎么比我还要糊涂,这么滚烫的茶壶,竟然直接上手了?”
月白愣了愣神,顿时,他眼神中爆发出某种惊异的神采。
“四殿下的意思是?”
“越是心急,越是急不得,不是么?”
承瑾脸上的笑明明没有任何改变,但是看在月白眼里,却已然是另一番意味了。这一语双关的话,分明在与他意有所指的谈论着那件和三皇子有关的密不能宣言的事情。
月白心下骇然,看来他果然没有猜错,这位四皇子看似温润无害与世无争,实则还是有野心的,而且,野心或许还不小。
月白神色微正,随着承瑾的话,意有所指地说出心中的疑问,
“那四殿下就不怕,放任这茶不管,到最后茶水把炭火扑灭了,而壶里的茶水也空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么?”
“浪费一点茶水和炭火有如何呢,只要有行之有效的手段,慢慢来总比强行去拿的伤害要小得多。”
“那四皇子可知,这茶水烧的太厉害,炭火是扛不住太久的?”月白说着,端起面前的茶,一口饮尽了。
承瑾说的话,月白听得懂。
当年,大皇子与三皇子争储,却落得个痴傻的下场。自己这个站错队的臣下没有被抓住大过错,不过在朝中也备受三皇子打压和欺负,再加上顾野与三皇子向来蛇鼠一窝,合力坑害他的事情更是数不胜数。
大皇子当年变得痴傻,朝中就剩下三皇子唯一一个成年的皇子,基本上,他就已经是内定的太子。朝中的大臣个个见风使舵,这些年,处处也都孤立他这个“得罪”过三皇子的人,皇帝对此事心知肚明,却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打压他,却也没有照拂他。
想到这些年所受的气,月白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又剧烈的起伏起来。
这些年受的气,他每时每刻都在想着报复,这次四皇子回朝,便是他所有计划铺开的契机。有了这个四皇子,一切都成了未知数,只要三皇子不再是理所当然的未加冕的储君,他就有机会!
承瑾静静的品着茶,似乎没有因为月白的沉默而有半点着急,他像是一个极有耐心的倾听者,在等着面前这个心绪翻涌的人爆发或者重归平静。
“啪!”月白重重的放下了手里的茶杯,那闷响声似乎同时也砸到了承瑾的心里。他微微一震,正色看向月白,这样的反应,看来月白的决定并不是平静的。
“四殿下,即使要冒伤己的风险,我也在所不惜。”月白神色异常坚定,“您只需要回答我,如若我有一击即中的把握,硬是要徒手要拿下这滚烫的茶壶,你可否也愿意配合?”
承瑾轻轻的放下杯子,略作斟酌后,继续道:“丞相当真如此心急如焚?”
“时机错过,很难再有。”
“什么时机?”
“一个三年前结下的因,是时候结果了。”
“如若月丞相真的等不及,那我自然不会阻拦。”承瑾突然态度一转,立场没了一开始的坚决。
月白眉眼舒展开来,他双手朝承瑾一拱,行了个礼道:“谢四殿下。”
“月丞相客气,不过此事既是月丞相策划了三年之久,想来处处周全也不由我多做帮忙。月丞相想来也知道,我初入宫内,时日尚少,有些事也不方便太早主动……”
月白神色微微一暗,他从矮几上站了起来。
“四殿下的话,微臣明白。届时,只要四殿下袖手旁观,就已是对微臣莫大的帮助了。叨扰良久,臣告辞。”
承瑾没有起身,只是点了点头,冲他微笑着道了别,
“丞相好走。”
月白没在多言,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那一边,月白前脚刚刚走出四皇子的宫宇,这一边,一直潜伏在暗处的承瑾的贴身侍卫锦衣就出现在了内室。只见他眉毛皱着,很是不满的样子。
“公子,我看这月白是狼子野心,您何必还要同意和他结盟?”
承瑾轻轻笑了笑,慢悠悠的又给自己斟了杯茶,
“月白动手心切,想必是多年来受的三皇子的气太重,这次我回朝,他早已经坐不住了,能等到现在,跟我商量了再动这手,他已经算是很有耐心了。”
“可是,现在动手,他分明就是想满足他一己私欲而已。且不说您进才进宫,一切正是要蓄力发展的时机,他倒好,非得要弄个近功急利的一出!这分明就是坑你,而不是在助您!”
“呵,锦衣啊,你不会真的以为月白是真心要助我吧?”承瑾好笑的挑了挑眉,锦衣义正言辞的一番说法,让他有些哭笑不得。
“难,难道不是?”
“哈哈,你呀你,他当然不是真的要真心助我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回朝,反而是在助他一臂之力。多年来他受三皇子打压而无力翻身,说到底还是因为以前三皇子是皇上唯一的储君,无人能够撼动。然而我现在回来了,你说,他不动手,什么时候动手?”
“那也不急于现在动手啊!”锦衣依旧觉得月白是头脑简单少根筋。
承瑾笑得更厉害了,
“唉,锦衣你还是没有听懂,月白之所以急于现在动手,就是因为我刚刚回朝,根基未稳。他想尽快趁着这样的局面,先把一直高高在上的三皇子拖下来,然后又不至于受我节制……”
“既不跟您战队,又想要扳倒三皇子,那,他到底想干什么?”锦衣越发疑惑了。
“谁知道呢。”承瑾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却并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朝局的纷争,向来不会宁静。
他只希望,他喜欢的人,能少受一点伤害,就足够了。
想到这里,他的脑海中突然好像又多想起什么,放下杯子,他朝窗外望了望,
“这个时间,她已经回宁远宫了吧?”
“是。”锦衣有些不太乐意的答道。
这两天主子一直让他暗中看着笑香楼那个老鸨,还说要随时注意保护她的安全。他就搞不懂了,这女人只是一个恶俗的老鸨而已,她何德何能能得到自己主子的眷顾!
“嗯,她最近怎么样?”
不问还好,一问,锦衣的脸色更加难看了,联想起这两天看到的,他毫不掩饰的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那个女人视财如命,宁远宫的大皇子又人傻钱多,天天给她各种打赏。各宫的宫人也因为这一层缘故,对她恭敬有余,她现在每天都围着那大皇子转,那模样,看上去是巴不得永远呆在宫里呢。”
“哈哈……”承瑾忍不住大笑起来,“她倒是挺会随遇而安,皇宫这种地方,她也能混的如此风生水起。”
“主子……”锦衣黑着脸喊道,天知道他心里是有多么不情愿再去暗中保护那老鸨。
“嗯,锦衣,你继续保护她。”笑罢,承瑾渐渐的正色起来,“今天月白所提之事,虽说没有指明,但是我总感觉此事可能会牵扯到她。顾野和月白同时将她推入宫中,这个中的原因在弄明白之前,你都务必将她看好了,切勿有半点损伤。”
“……是。”锦衣无可奈何的应道,说完,一个飞身,“嗖”的一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