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边,顾野走进了一间密室,这里,一个威压十足的中年人正在一个太师椅上斜坐着,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刮着手中茶杯的盖子。
见到顾野进来,中年人手中的动作一顿,整个人倾身往前微探,语气有些迫切道:“审的如何,他说了什么?”
顾野拱手行了个礼,才缓缓的开了口。
“禀皇上,该查的不该查的,已经,都查出来了。”
坐在太师椅上眉头紧宁的皇帝,因为这句话神色间更加严肃。
顾野这一句话,已经把审讯的大概告诉了他,该查的和不该查的……
皇帝握着茶杯的手狠狠一紧,顾野这句话其实是在问他,这不该查的怎么办吧……
一时间,皇帝皱着眉头眼中尽是挣扎。
“事关皇子,却不该查。”半响,皇帝重重的放下了那茶杯,再没有要喝的意思。
说完这句话,皇帝仿佛一下子又苍老了许多。当年大皇子遇害变傻一事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而现在,这块心病又牵扯出了他最心爱的一个皇子,如何让他不痛心,如何让他不心酸!
顾野微微台眉,看到皇帝那沧桑的模样,心中也微微有些异样。
刚才他亲自审问出月白口中关于当年的真相,那真相在他听来都十分难以接受,何况是这样一位年过半百的人,何况这两个人都是他的亲生儿子。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皇帝真的对三皇子宠爱致此,连大皇子当初被害的事情都不予以追究。
到底是皇家的事情,很多事情总是这样不讲道理。
“皇上。”顾野没有揪着那件事情,而是转了话题继续开口。
做了这么多年的丞相,他最懂要让伤痛快速淡化的办法,就是用另一件事情覆盖。
“北方战事吃紧,月白又是出生武将世家,过不如皇上所料,据臣刚才的拷问,月白已经供认,他在北方,确有余孽叛党。”
“什么!”皇帝勃然大怒,气的陡然站了起来,“谁,是谁有这个胆子!”
“月白所供述之人有三个,但皆是不足挂齿的小足,臣担心,他并没有说完所有的同党。”
“那就继续再审!”
“皇上息怒,”顾野斟酌了一下措辞,继续不紧不慢的解释道:“月白一直死咬着口不松,其实属下心中已经有了可疑的人选。刚才审问之时,臣向月白说出心中猜想那人的名字时,他便二话不说,咬舌自尽了。”
“他死了?”皇帝大惊,月白是最重要的逆犯,如若他真的死了,岂不是死无对证,顾野做事向来不可能这么没有轻重,“你……”
“皇上放心,当时臣事先发现了苗头,后命人及时给他止血,索性他舌头还没有彻底咬断,他也并没有死,只是暂时昏死过去了。”
“嗯。”皇帝凝眉点点头,“如此朕才放心,月白的余党,朕一个都不能放过,你刚刚说的,怀疑的那人是谁?”
“此人身处北境,手握兵权,地位甚高,与月白也是故交……”
“他?!”皇帝会意,立刻惊骇的瞪大了眼睛,毕竟,在在北境,又符合这几个条件的,少之又少!
怒气又一次袭上皇帝的五官,他猛的拂袖将手边的一套热气腾腾的茶壶打到地上,刹时,密室里的气压降到了冰点,“逆臣贼子!”
“皇上息怒!”皇帝暴怒,顾野却似乎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依旧淡定的站着,一句一句的说着自己的想法,“目前此贼参与月白同党,还只是微臣的猜测,即使月白因为他的名字而选择了咬舌自尽,也只能说此人有重大嫌疑。若要用这一点东西治他的罪,恐怕难以服众。”
“服众?他的胆子可真是大了,朕要拿他还需要什么服众!”皇帝越说越气,一口气几乎要喘不上来。
这一天接二连三的事情不断的发生,老皇帝又上了岁数,这一会儿就已经说不上话了。
“皇上息怒,龙体要紧。”顾野不卑不亢道。
皇帝气的坐回太师椅上,整个人仰躺着,一边大喘气恢复着力气,一边朝顾野挥了挥手,
“你继续说。”
“是,臣以为,此贼在北境多年,又颇有城府,再加之世代为将。他在北方的势力,如若没有绝对的把握,臣担忧,贸然擒人,恐怕会适得其反。”
“你说的没错,这么多年,他手里的兵权已经太大了,十万兵马,不是小数目。”皇帝说着,眉头又是一皱,一想到月白跟北境的重臣勾结,有这样大的势力,他就有些后怕。再想到上午看到他最疼爱的儿子奄奄一息的样子,皇帝的怒意更盛了。
“逆贼之心,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皇上……”皇帝这一连串的怒火下来,顾野这时候也觉得是时候切入正题了。
听到顾野欲言又止,皇帝摆摆手,
“顾卿你说,朕相信你有办法。”
“是,皇上,臣却有一计,不过要行此计,还需要像皇上借一个人,一个人死囚。”
“死囚?”
“没错,就是今天上午同月白一起擒获的,月白同党,花无娇。”
“她?!你要借那个女人做什么!”皇帝顿时困惑不已。
“皇上且听臣言,臣刚才在对月白进行拷问的时候,问出了此女的身份。想必皇上还记得,半个月前,番邦进贡的宴席上,此女同肖盼盼一同献过舞。后来肖盼盼得皇上垂青,留在了宫中,而这个花无娇,则是被大皇子一眼相中。”
皇帝微微虚了虚眼睛,想到了当日的情景,
“不错,朕记得却有此事,当时诀儿看见此女后,就一直嚷嚷着要这个女人,朕是无奈,才将此女留在了宫里……难道,你是说此事与诀儿有关?”
“确实与大皇子有关,据月白的供述,此女在当年大皇子风华正好的时候,便与大皇子认识。她与大皇子在西山的白鹿寺意外结实,后两人暗生情愫,长此往来数度后,两人甚至私定终身。不过此女身份只是一介草民,身份悬殊过大,大皇子一直对外保密的很好。有一年狩猎,大皇子暗暗带着此女去了幽暗密林,想要通过猎得两头棕熊,再向皇上您请功,顺便要替此女要一个名分,谁知,那一次大皇子遭遇了不测,此女便从宫中逃了出去,下落不明……”
“忘恩负义的东西!”提起当年的旧事,又想起自己的大皇子,皇帝眼中又微微有些泛红。
顾野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向自己汇报过,有“不该问的”也问了出来。也就是说,当年诀儿遇害,是因为,是因为……
本来他以为自己可以将这个事情强行抹去,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
但是,当这件事情整个完整的再被陈述出来时,皇帝发现,他心中那杆天平,还是倾斜了。
“皇上。”顾野拉回皇帝的思绪,此时正是说出他计划最重要的时候,皇帝可不能在这个时候走神。
“你继续说。”皇帝回过神,压低声音道。
“是,正是由于此女跟大皇子曾经的种种,所以才会有大皇子在看到花无娇时那样激动的原因。”
“可她是如何跟月白扯上关系的?!”
“皇上您细想,当初月白跟大皇子的关系,是最近的。大皇子跟此女的诸多事情,月白也都是清清楚楚,后来大皇子遇险,此女得以逃出,也全是因为月白。想必,从逃出之日起,他就有了这个逆反谋害皇子的心了,而花无娇也成为了他手里的一枚重要棋子。今天上午,月白想必是要让花无娇在皇上您面前,说出当年的事情。到时候再有大皇子庇护,番邦宗亲皆成见证,此事若成,对四皇子的确百害而无一利,只是这花无娇却没有说出半个字来帮他……”
“啪!”皇帝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怒气十足,“逆臣贼子!”
顾野的话已经清清楚楚的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的都说了出来,包括那些“不该说的”,也隐晦的表达了出来。
其实,这些事实,都是顾野从月白口中一点一点挖出来的,隐藏了多年的皇家密史,已然因为月白的供述而重见天日。
当年三皇子为了争权夺利,在大皇子狩猎棕熊后最虚弱的时候,设计放出七寸蛇,咬伤大皇子,致使其变得痴傻。
当时,皇帝的膝下只有大皇子和三皇子这两个皇子,大皇子出了事固然让皇帝生气,可是三皇子作为朝中唯一一个皇位的继承人,自然也是无人敢查。
虽然刑部也曾奉命全力侦办此案,但终究因为这些不可触碰的原因,而让当年大皇子遇害一案成为了一桩皇室密案。
月白作为当初大皇子一党的首要支持人,大皇子的倒台,对他的冲击是最大的。而后三皇子试图拉拢月白却被闭门不见后,他乖张不羁的性格也铸就了他绝不会惯着月白。
朝堂之上,月白处处被三皇子针对,而朝臣们,也都是看得清形势的人。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失势的所谓清官,跟一个将来毕竟继承大统的皇子对立。诸多因素的影响之下,月白在朝堂上生存空间越来越窄。
皇帝对此事也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一边是他的儿子,一边又是难得的清官。皇帝就干脆不做理会,任其发展,因为他估摸着,只要他在位一天,三皇子也闹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然而月白显然心没那么大,处处受到欺压的他,早就已经忍无可忍。加之他父辈在还在老皇帝蒙过冤,他这口恶气,想必是憋了很久,早就想找三皇子报复了。
想到这里,顾野的脑中又浮现起与纪无锦对视时的场景,那双眼睛透明的没有杂质,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铁证面前,月白也承认了她的身份,应该不会有假。亦或是,花无娇会不会是演技太好,把他也骗过了呢……
“你继续说,刚才说的计划,要借这个花无娇,要她何用?”皇帝此时烦躁的已经踱步在密室中来回走了起来。
听到这话,顾野回过神,飞快的甩掉脑袋里那挥之不去的一双透明眼睛,他眼眸一沉,认真道:“此女与月白大皇子皆是旧识,而在大皇子出事那年,北境战事未起,那将领也还在风城……”
“你的意思是说,月白就是在那时候与那厮密谋了这件事情?”
“没错,北境离风城千里,能有机会谋这样大的事情,单靠书信往来恐怕做不到。想必是在那个时候,他二人就暗暗密谋过此事,而花无娇,也应该与此人认识!”
“为何?她不过一介女流。”
“皇上有所不知,此女据说个性豁达,又非大家闺秀,常年在外抛头露面,对于结识豪杰这样的事情,她也是游刃有余。据月白讲,当初她跟在大皇子身边时,没少跟大皇子身边的人结识,她的人脉,应该不小。”
“哼,倒是个有心计的女人!”皇帝不屑道。
“再有心机不谋正事,也只是害人害己。此女有此下场,也全是自己当初一念之差。”
“勾结逆党,死不足惜!”
“此女却是死不足惜,不过在她受死之前,也该为她的过错弥补最后一点贡献。”
“如何贡献?”皇帝紧皱着眉头问。
顾野不卑不亢的又是一拱手,才徐徐道:“臣想向皇上请命,将此女暂行放出天牢,随微臣一同去北境,捉拿逆党!”
“什么?!”皇帝大惊,“你要去北境?!”
“是,”顾野点点头,“月白供认之事,事关重大,江山社稷,边疆安危皆系于此。臣斗胆请命,亲赴北境,查清此事,如若皆是月白所言,逆党属实,臣必亲手拿下逆贼!”
听到顾野一番说辞,皇帝沉默片刻,低头也尽是思虑。
毕竟顾野所说的,却是他心头一块大病。
月白供述的那个人,在北境的兵权太过大了。若是因为此事,幡然将他召回风城,一来可能会打草惊蛇,反倒让他有了理由起兵谋反!另一方面,如果他真是应召回来了,自己也断然不可能因为月白的一段供词就治他的罪。
终究,这件事情,还是缺一个调查得水落石出的步骤!
“好,如此,朕准奏!”皇帝重重的一点头,当即应允了顾野所求,不过他的心头却仍然有疑惑,“可是这花无娇带着随你一起去北境,这又有何用意?”
“北境之地凶险,臣只身前去,恐怕会引起他们的怀疑和戒备。但是,如若我带上花无娇,让她来做饵,这样一来,那些隐藏在背后的人,一定会露出马脚,届时定能钓出大鱼来。”
“嗯,此计甚妙,既然此女跟月白的同党皆有往来,想必他们一定能认出她来。届时看到她出现,肯定会迫不及待的找她问清事情的因果。再或者,问不出结果也会想要杀她灭口,总之,她当鱼饵,的确再适合不过。”皇帝捋顺思路,顿时豁然开朗起来。
“就依你的计策,不过……”
“尽听皇上吩咐。”
“到时候找出了部余党,就杀了她。此女心有不轨,吾必诛之。”
皇帝果然还是有顾忌!
顾野低垂的眼眸微不可见的一闪,接着拱手沉声接了旨意,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