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无锦又一次醒过来。
‘没有死就一定能醒过来。’
纪无锦在心里念叨着,并且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她正在一辆奔腾的马车里。
睁眼所见的是精致的芙蓉花雕刻木艺的马车顶棚,还有开了一半的宝蓝色遮阳卷帘。眼睛一转,她就看到一个小型茶几,茶几上有一杯茶,茶杯上有一本书,书上有一只手,那手的主人的脸被书挡住了,只有头顶的水纹玉冠术着发,甚是有钱的模样。
“顾野?”她迟疑地喊,天知道她为什么敢喊他的名字。
可能是受尽垂死的虐待又被闷头打了一棍之后,她已经彻底被打傻了吧。
听到她的声音,那书立刻放了下来。接着一张独一无二的,专属于顾野脸立刻映入了纪无锦的眼眶。
纪无锦立即起身,脑袋和脖子上就传来剧痛,她立刻想起来她是怎么晕过去的了。
“你为什么让那牢头打我脑袋?”她气愤的质问道。
顾野愣了一下,
“你就关心这个?”
纪无锦也愣了一下,
“那我该关心什么?”
她不自觉的环视了一圈周围,只见跑动的马车拽起清风时不时掀起窗口的卷帘来,窗外一道碧波荡漾的湖泊就映入眼帘。
“这是哪儿?”纪无锦立刻把头扑出窗口,旋即被眼前的景象狠狠的震撼了。一望无际的碧水湖,没有山和水,一切事物都离得很远很远,没有风,水面平的像一面镜子,映着那一望无云的蓝天,水也是蓝汪汪的。
这是一个一片蓝汪汪的湖边,一望无际的湖面上,只有一条狭窄的道路,马车便在那路上飞驰着。
“这是哪儿?”她又问,她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地方。
“去北疆的路上。”半天没有人回答她,于是赶马的人回答了她。
“林云!”纪无锦立刻兴奋起来,那答话的马厮不是林云是谁!
“你怎么在这儿?”
林云不再搭理她了。
“青青呢?她在哪儿?”纪无锦又问。
林云彻底黑下了脸,一鞭子打在马屁股上,马儿受惊,跑得更快了。
这样的加速让马车一个颠簸,纪无锦险些从那车窗掉下去。
“我的天!”纪无锦扯着难听的嗓子一声叫唤,当即魂飞魄散般缩回了马车里。
惊魂未定的平复了半响,她摸着自己的脖子,没头没脑的又担心起来,
“刚才那一嗓子,我好像破音了,不会变哑吧?”不说不要紧,一说话好像更哑了呢!
纪无锦连忙惊恐的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脖子,活像要把自己掐死。
顾野依旧维持着看书的模样,不过他早已经被纪无锦弄出的一系列动静扰得有些心神不宁。半响,听到纪无锦还在自说自话碎碎念,他抬眼皱眉看向她,
“看来我的担心果然多余,你关心的东西真是跑偏的离奇。”
纪无锦呐呐的看着他,脑袋飞快的盘算着自己到底跑偏了什么,突然,她脑子中灵光一现,猛然想起什么来。
“刚刚林云说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她狐疑的问道。
顾野这回才用“终于清醒了”了的眼神瞪了她一眼,惜字如金的吐出两个字:“北境。”
“……北境是什么地方?”
“缙云边疆的极寒蛮荒之地。”
“……”纪无锦这回才终于慢慢回神想起,她在天牢里听到的圣旨来。“我记得你说过,我被流放了?!”
看到她疑惑,顾野又“好心”的跟她讲解了她目前的处境。因为他想象的出来,如果他不告诉她,他一路上得被魔音骚扰的没完没了。
“没错,你现在是戴罪之身,身为罪犯月白的同党,企图谋害皇子,本来是罪不可赦,但是皇上开恩,留了你一条小命。不过风城你也别想再待了,你被永远的驱逐出了风城,即将流放到北境去。”
“……我跟月白是共犯?”纪无锦艰难的听顾野说完,就忍不住开始发问,因为她确实没跟着月白参合什么!不过,目前她最想问的并不是这个,“等等,月白……怎么样了?”
纪无锦从心里舍不得月白死,这是真的。
因为从他记事起,月白就是个大好官,为百姓做了许多好事,有一年饥荒,她们一众小叫花子就是靠着在月府外面混残羹剩饭度过了最艰难的一个月,带大她的老爷子常说,他们的命,都是月丞相给的。
虽说跟月白几次的相处都不算愉快,甚至她还有些怕他,而他最后也背上了大逆不道的罪名。但是纪无锦从心里还是站在月白的这一边,毕竟,那三皇子看上去确实不是好东西,月白在为名除害也未可知啊……
当然,这种猜测扯远了。
纪无锦希冀的看向顾野,既然她都是被流放了,那月白是不是也……
“他死了。”顾野慢悠悠的说道,却若有似无的打量着纪无锦的反应。
听到月白的“死讯”,纪无锦心里立刻难过起来,没想到,他真的死了。
不过回想起在天牢时的情景,月白受刑时那凄惨的叫声,能活下来恐怕也难。
想到这里,纪无锦有些后怕的看了眼顾野,身体不自马车的一角挤了挤。顾野这个刽子手,果然是杀人不眨眼的。
“你看上去有点想为他哭丧?”
“啊?”纪无锦被顾野这神来的一句话问的闹脑袋有些发蒙。
“哭丧着难看的脸又有什么用,他也看不到。”顾野继续讥讽的说道。
纪无锦顿时腮帮子气鼓鼓的胀起来,好没道理的狗官,草菅人命不说,管的还挺宽的!
“主子说笑了,奴家不是一直都是这副鬼样子么。”纪无锦自嘲一笑,顺手又摸了摸脖子上那两道险些要了她命的勒痕,幽怨的眼神看向顾野像是无声的控诉。
顾野别开眼,对于那丑陋的伤疤他看着烦躁,不过对于“月白之死”的这个试探,他并不想就此结束。
“想知道月白是怎么死的吗?”顾野继续道。
纪无锦摇摇头。
“是凌迟处死。”顾野补充道。
冷汗几乎是立刻流了纪无锦一背,恐惧又愤怒同时占领了她的脑袋,她浑身忍不住狠狠地一抖,牙关也交合不稳猛的开始在打架!
凌迟……这狗官,竟然下得去那样的手!
她从来想象不到顾野能有如此狠绝的手段,及时是很多次险些死在他的手里,但是也没有见过他如此残忍的一面。
将人千刀万剐活活剥皮削肉,经历叁仟六百刀才能断气的,当时她听到的月白的惨叫声就是因为这样的酷刑么?
纪无锦彻底惨白了一张脸,如果说刚才她还是在对月白同情,那么她现在已经完全是对顾野的惧怕了!
“难过么?”顾野默默地看着她,仍旧用若有所思的眼神打量她。
纪无锦浑浑噩噩的点点头,
“难过什么?”顾野问。
“他是好官,大好官。”死的也太惨了……
纪无锦一字一句的说着,却感觉嘴巴僵硬的不会说话一般。
顾野却更仿佛困惑了,
“只是因为这样?”显然他对纪无锦的这个说话并不满意。
纪无锦惊恐地看向顾野,什么意思?难道他还在怀疑自己跟月白的关系?
看到纪无锦显而易见的慌张,顾野眼里闪过‘果然如此’四个字。
纪无锦紧紧贴在轿子的隔板上的背上一阵湿热,四肢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了,这狭小的空间的“审问”真是直让人想跳下去,
“你知道些什么?”纪无锦戒备的问。
“你果然知情。”顾野讥讽一笑,再看纪无锦时却再像平时那样看一个傻子。
那种感觉十分奇怪,纪无锦明显感觉到,现在顾野是把她当一个人的,至少是一个有脑子,甚至有很有脑子的聪明人。
“看来你果然是装的。”顾野紧盯着她说道,“这几个月我甚至都要怀疑我的判断了,从你找到我开始就从没跟月白有过半分联络。而后来东山狩猎时,你还故意装作看不懂那锦书……哼,如若不是最后月白急功近利,伺机而动了,我一也险些就要相信你了……”
“呵呵……”纪无锦扯着嘴尴尬的笑着,又来了,跟月白一样的鸡同鸭讲,顾野也开始讲着一些她听也听不懂的事了。
“呵,你装傻装得只差一点就可以瞒天过海,可惜,你终究是花无娇,装成什么样子也掩盖不了你曾经和大皇子的关系,狐狸的尾巴早晚还是露出来了。”顾野一边说着,一边胸有成竹的笑着,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他都已经调查清楚了,唯一没有解开的点疑点在花无娇的身上。
“只是我不太明白,你在风城潜伏了五年,更是为了月白的筹谋不惜到我身边做暗线,为的不就是月白所做的最后这一举么?大皇子当初痴傻,你们所做的一切,不就是向当初的真凶三皇子复仇么?你当时怎么就闭口不言了?难不成你真的是贪生怕死习惯了?”
“……其实我不太明白您在说些什么?”纪无锦歉意兮兮的地打断了他。
顾野却也不恼,而是更加翁定般嘲笑起来,
“时至今日在装傻已经没有用了,花无娇,酷刑之下,月白已经交代了一切。当年你从东山逃出来,人人道你是死了,殊不知你却因为月白的助力,神不知鬼不觉地出了宫。而你非但没离开风城,反而就在皇城跟开起了妓院,还主动找到我府上,你的胆子也真是够大的。虽然当时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但既然是何月白有关系的,我自然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主意。结果果真不出所料,五年啊,月白那样的性格也够能忍的了。忍了五年才对三皇子动手,哼,却没曾想,被半路杀出来的四皇子使了绊子……”
说到这里,顾野顿了顿,脑海里不禁又想起昨天晚上宫里连夜传来的那条消息。
肖盼盼已经离宫了,给了他一个字是等……
这条消息也是四皇子给出的,再看向面前这个俗气的女人,顾野的眉头陡然皱了起来。加上上次东山施救与三皇子的事情,这个四皇子,似乎对花无娇格外重视……
纪无锦傻傻的盯着面前这个教训她一半,却突然走神的人。稀奇啊,这厮竟然也有走神的时候,而且看上去似乎是有烦心事呢!
纪无锦心中莫名开始窃笑,却冷不丁被回过神的顾野狠狠一瞪,
“你很高兴?”
“并没有!”纪无锦立刻一面正经。
“哼!”顾野不爽冷哼,“你以为被流放你就万事大吉了,不用死了?今日你没之所以死,只不过因为你还有一点别的用处。”
“什么用处?”
“你说呢。”
“……”
她能说什么!
这件事情从头至尾根本不关她的事,跟月白有关系的是花无娇,而她只是借了她身体苟活于世的小叫花子,她能知道花无娇有什么用处!
说起来,纪无锦只知道银子的用处,想到这里,她就立刻想到了她在笑香楼私存的小金库来了,并且又迅速的跟流放这件事情结合到了一起。
“我永远都不能回风城了?”纪无锦突然惊慌失措的问。
顾野眉头一皱,对纪无锦突然提到这一出觉得莫名其妙,但他还是给了耐着性子答出了一个字:“对。”
“那我银子呢,还有金子,我的金子呢?!”
“……没了,充公。”
“不可能!是不是你吞了?”纪无锦瞬间变得像一只被洗劫一空的铁公鸡!
顾野一时间目瞪口呆,盯着她忘了回答。
纪无锦以为他理亏不敢言,心火更是旺了,“唰”的一下她她她猛地站了起来,叉腰直指着顾野,张口大骂:“就是你,一定是你拿走了!”
纪无锦气得浑身发抖,一想到自己永远的离开风城,财产还被洗劫一空,她就忍不住的生气!
一定是顾野,纪无锦几乎是笃定的,一定是顾野设计陷害她,还给她整了个月白党羽的身份。险些害死她不说,还侵吞她的家产,还美其名曰说充公。刚刚他说充公的时候,明明还停顿了一下,显然是做贼心虚!
纪无锦一根手指头愤然的才指向顾野,却在下一瞬间被一把折扇狠狠的打到了一遍,纪无锦防不胜防,那指头立刻传来剧痛,
“啊!”十指连心,纪无锦瞬间疼的飙泪!
抱着手指头缩回怀里,纪无锦满眼都是疼痛加委屈的泪花,没有人道,简直没有人道!
“不知天高地厚,下次就不是打断手指头这么简单了。”顾野冷冷道,手里持着那把做工异常精致的折扇。
“啊?!”纪无锦惊恐的看向迅速肿起来的手指头,断了?打断了?这手指被打断了?!
眼泪再也忍不住,“哗哗”地流了一脸。
纪无锦恶狠狠地瞪向顾野,仇恨打的火立刻燃烧了整个脑子,
“我记住了,顾野,吞我家产,害我流放,断我手指,从今往后,我花无娇跟你不共戴天!”
顾野不以为然的冷冷一笑,
“很好,希望你永远记得住这一句话。不过,花无娇,你是不是忘了,你的身份是一个正被流放北境的囚犯,是一个卑贱的罪人!是比你以前那老鸨身份更贱的,贱到泥地里的贱人,明白吗?”
纪无锦彻底气急了,
“停车!”
纪无锦一边哭着一边大喊,一只手还死死的抱着她那肿胀的手指。她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才要遇到这样的瘟神!
纪无锦叫喊半天,赶车的林云并没有理会她,反而还有了更快的趋势。
一直站着的纪无锦冷不丁因为这加速,又一次实实的摔了一跤。这一回,她浑身上下除了手疼,脖子疼,又多了一个脑袋疼。
纪无锦的委屈到了极点,一手捂着额头上的大包,一边愤怒的瞪向顾野,
“停车,我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