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屋子都是层层叠叠的轻纱幔帐,红的蓝的,五彩斑斓,清风从四面大敞开的窗户灌进来,吹得整个屋子温凉而让人颤栗,盼盼原先那清淡的格局竟然也换成了跟花无娇一样香。
  不等她多想,扑面而来的酒气让她忍不住皱眉,她缓缓走进那些帷幔深处,却只闻酒精的味道越发浓烈。屋子里处处可见茉莉的盆栽,香气逼人,也无法将那熏鼻的酒精味道掩盖下去半分,没错就是熏鼻的臭味。
  纪无锦几乎是作呕的走到了那屋子的最深处,轻纱幔帐散落一地,入眼的全是狼藉,地上全是东倒西歪的酒罐子,地上有刚刚清扫过的痕迹。可能是因为长期饮酒的原因,木质的地板山,酒痕和陶罐在上面砸出的深坑却是非常明显。
  正对的床榻上没有人,她的视线缓缓的移到一扇开着的,清风正吹着窗帘招展的窗口。在那里有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他手里虚挂着个酒罐,整个人像正横躺在那一个狭窄的榻椅上,像一滩烂泥。
  纪无锦明明记得,顾野以前总是一丝不落地束在头冠里,看上去要多精神有多精神。而现在他那一头长发却肆无忌惮地凌乱披散着,那露在头发外面的侧脸更是堪称沧桑,零碎的胡渣爬满了他的整张下巴。也不知道是不吃饭还是酒喝太多,他瘦骨嶙峋,浓黑的眉毛即使在睡得这样昏沉的时候,也依然微微皱着,他颓废极了。
  纪无锦愣愣的站着,仿佛脚下有千斤,让她一步也移不动了。她屏住呼吸,她不敢呼吸,她不敢相信,这个醉得不省人事的人真的是顾野?
  不知道为何,她那一路过来非见顾野不可,非找他理论不可的心立刻就酸了。
  他过得不好,一点都不好,不好到几乎没有人样。不是都说半年来他是在笑香楼寻欢作乐,夜夜买醉吗?可现在这个在她面前的人啊,他真的还是当年在朝野只手遮天,在军营一呼百应的顾大贪官顾野吗?
  肖盼盼这时候终于跟了进来,纪无锦已然冲了进来,她再多说也是无益,只是越过纪无锦快步走到顾野跟前,极为熟练的抓起个绒毛褥子,轻轻的盖在了顾野身上。
  “姑娘要见丞相,这也见到了,他这样恐怕也不能跟姑娘多说什么,姑娘请回吧。”肖盼盼一边冷清的说着,一边起身关上了顾野头上那扇正狂风肆虐的窗。阳光刺眼,她又拉上了帘子,她熟练的做完这一切,睡梦中的顾野也显得再没有那么烦躁。
  “外界传言,你们顾丞相对盼盼姑娘用情极深,日日住在盼盼姑娘闺阁,此话看来不假。不过今日看来,姑娘对丞相的情谊还要更深。”纪无锦愣愣的说到,看到肖盼盼对顾野做的一切,她心中都有说不出的酸楚。
  肖盼盼整理完顾野那边的邋遢,最后夺过他手中的酒罐,再起身回头看向纪无锦时,却愣住了。
  “姑娘为何哭了?”
  纪无锦摇摇头,破涕笑了,
  “没有,只是羡慕,盼盼姑娘有了个好归宿。”
  肖盼盼又一次愣然,对于纪无锦这样的说辞,她心中竟然升腾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她低头看了看顾野,眼中露出些许酸涩,又有些许甜蜜,最后那眸子又因为想起什么,而彻底变得黯然。
  睡梦中的顾野却突然不安起来,他皱起眉头,在本来就不宽敞的矮榻上猛的一翻身,眼看就直往地上掉。
  纪无锦下意识的飞奔上前,在他落地的前一刻伸手拽住了他。肖盼盼伸出一半的手愣在半空,而抓住顾野的手的纪无锦也愣住了。
  这是第一次,她这样近距离的触碰顾野,没等她多发呆,顾野又一个翻身,睡回了原位,不过手却仍然不安的挥舞着。
  “别走,别走……”他梦语着,眉头皱得更紧,仿佛在睡梦中经受着巨大的折磨。
  他胡乱挥舞着手,仿佛要抓住什么,鬼使神差的,他一把抓住了站在他身旁发呆的纪无锦的手,紧接着,他竟然平静了下来。
  纪无锦愣愣的站着,眼睛死死的盯着自己的手,半响,她感受到肖盼盼那审视的视线,忽然惊觉过来,她慌忙的甩开了顾野的手,再没有多说一句话的勇气,一扭头便落荒而逃。
  一路冲到喧闹的街道路口,她才迷茫的停下来。她刚才是怎么了?握着顾野的手的一瞬间,她心中竟然痛得稀碎,那是她第一次触碰顾野,而他却跟肖盼盼在一起了!
  这样的想法来的突然,却又像是在冥冥中注定依已久,以至于它真的呈现在她自己的心面前时,她却只能落荒而逃。
  千种恨万种怨,隔着前世今生,隔着还不完的债,一切的一切,却都在看到顾野的一刻全然崩塌了。
  她本来怨,本来恨,但是看到顾野,就通通只剩下,无限的悲伤。
  站到喧闹的街头,纪无锦却只觉得周围一片寂静,她呆呆的站在人来人往的中央,车来马往,突然一声马蹄声惊响,纪无锦醒过神来,抬眼却只看到近在咫尺的马蹄。
  她翻了个白眼,所有的悲伤仿佛都在一瞬间尽数忘掉,她脑中只剩下一句话:伤感一下都不被放过,她这辈子到底要被马踹死多少次!
  一个人影飞快的冲过她的面前,顺带将她揽入怀中,叫她避开了那致命的马蹄!
  纪无锦被那人带到街边站稳,她惊魂未定的扭过头,正要朝那人道谢,却还不等看看清那人的样貌,大街上就匆匆的掠过一大片兵马。纪无锦这才后怕的发现,刚刚她站的位置正在大街中央,而一个浩浩荡荡的骠骑军队正从那里疾驰而过。
  “宫中的御林军啊,这么大的阵仗,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儿啊?”
  旁边的街坊议论纷纷,。
  “是啊是啊,看他们去的方向是往东,分明就是往宫里去的!”
  “不知道啊,嘘,小点声,现在朝中局势正紧呢,少议论点这些吧,保不住被抓住了要活罪呢!”
  “是是……”议论声渐渐小了下去,百姓们个个脸上都充满了某种忧心忡忡的惶恐。
  纪无锦却顾不上那么多,嘈杂的骑兵飞奔而过,她迅速的回过头,在扬起的细密尘土中,看到刚刚救她那人的相貌。
  “长……”看清那张熟悉的脸,纪无锦几乎脱口而出那个名字,长风!竟然是慕容长风,不对,是四皇子承槿,不过任由时光过去多久,她总习惯叫他长风!
  那人却没有注意到纪无锦的情绪起伏,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刚刚骑兵去的方向怔怔出神。
  片刻后,他才在纪无锦赤果果的注视下,回过神来。
  “姑娘刚刚怎么站在路中不动?”
  纪无锦已然愣着,一年多不见他,他还是没有变,除了脸上的笑容没有出现,他身上还是充斥着浓浓的温润气质。
  见纪无锦望着他出神,四皇子这才后知后觉的松开紧握着纪无锦的肩膀,面上顿时也有些尴尬,“适才在下救人心切,冒犯了姑娘。”
  纪无锦连忙摇头,
  “无碍,刚刚公子就我姓名,大恩大德……”纪无锦还要说什么,却见四皇子没有要久做停留的意思,骑兵的影子已经从街道上消失,而他也正陷入某种心事中。
  “姑娘如若没事,在下先走了。”说完,不等纪无锦回答,四皇子已经跨步走开了。
  纪无锦视线追去,脚步却顿在原地走不开,是啊,现在她死而复生回来,他已经不可能认识她了,对她这么漠然也纯属是对一个陌生人的正常态度。他救自己一命,自己就应该感谢十分了,为何还要奢求别的呢?
  想到这里,纪无锦心中闪过片刻的酸楚,这次重生和上次不一样,上次她孑身一人,重生到花无娇身上,了无牵挂,只觉得过上了好日子。可是这一次完全不一样了,花无娇这个名字伴随着太多的牵挂,太多难以割舍的故人都在风城,她回到这里,既开心,又难过。
  开心的是与故人重逢,难过的却也是与故人重逢,纵使相逢应不识,这样的狗血诗句今日想起来确实那样无奈。